“hi~”
    何田田再次出现在翟茂之面前的时候,他正手持花洒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洒水。
    冷不丁的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踩着青苔砖瓦的脚滑了一跤,整个人差点砸了花丛堆里。
    “翟老,你没事吧?”
    何田田没料到会这样,想着连忙上前去搀扶,但被翟茂之给甩出了老远。
    他挣扎着从花丛堆里爬了起来,花白的头发上还插着刚刚被碰折的花枝。
    娇艳欲滴的花枝不偏不倚落在怪老头耳鬓发梢……
    何田田见过戴花儿的小婴孩,见过戴花的美少女,也见过戴花儿的翩翩美少年,就是没见过眼前这么诙谐的一幕。
    何田田一个没忍住,抿着唇还乐出声来。
    翟茂之听闻笑声,就更窝火了了。
    手里喷壶重重一摔,沉着脸呵斥:“你怎么进来的?!”
    何田田弱弱指了指四敞打开的院门:“您好像没有关门的习惯~”
    翟茂之迎上她那个乖怂又得意的小眼神,再看看开着的院门,一时间竟有些哑然。
    翟茂之横了她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何田田赔笑:“上次不小心碰坏了您的宝贝葫芦瓶,我心里过意不去……”
    “然后我在家左等右等,茶不思饭不想,就为了等您的律师团队。但是……这好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慌啊~”
    “后来我仔细想想,肯定是您为人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您不计较,那是您的宽宏。但我不能装的跟没事人一样,直接翻篇了。这怎么说都不地道呀~”
    “所以,我今儿特地上门,负荆请罪来了,嘻嘻~”
    翟茂之闻言,拧着眉头打量着她。
    负荆请罪?
    就她这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瞧都瞧不出诚意来。
    不过……这小姑娘眉目间流露出的狡黠身色,越看越跟小葵有几分相像。
    可一阵凉风吹过,飘零的柳絮拍在脸上,立即就把失神的老头拉了回来。
    翟茂之仍旧沉着脸:“哪个说我不计较了?我是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还没顾得上这事儿!”
    何田田缩缩脑袋,眨巴眨眼,佯装惊恐无措:“啊~那……那您的意思是要跟我计较到底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鹿眸呆萌的瞧着翟茂之,无辜的忽闪着,瘪嘴嘀咕:“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老人家惦念我上次在公园里帮过您一回,就不去计较了呢……”
    “什么公园?”
    翟茂之谈虎色变:“我都不认识你,你胡咧咧什么呢?”
    何田田:“诶?你忘了?在公园里里,你威胁人家丁点儿大的小姑娘,被人家父母撞见了。”
    “当父母的谁家能容忍的了这个?尤其是当爹的!当时人孩子爸爸火冒三丈,上来对着你就是一通爆头!”
    何田田边说,还边拳打脚踢的模仿:“我当时瞧见的时候,您就靠一格残血撑着了……”
    翟茂之听了,脸都绿了:“谁威胁小女孩了?我那是看着她要横穿马路,生怕她被车子碾喽,这才抱着她往回拖的!”
    “你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还张嘴闭嘴胡说八道,净干那胡说八道的事儿?”
    何田田眼巴巴的瞅着他:“我胡说了吗?我眼睛看到的就是那样啊~”
    翟茂之急眼了:“放屁!你当时怎么跟人父母解释的来着?怎么跟路人解释的来着?”
    “不对啊~”
    何田田冲着她飞了个“电眼”:“您老人家刚刚不是还说,没去过什么公园,压根也不认识我吗?这会儿怎么……”
    翟茂之瞧着她滴溜溜乱转的鹿眸,瞬间就明白自己这是被套路了!
    他多严谨的一个人啊,今儿竟然栽在了这种俗套无脑的小伎俩里。
    他被何田田盯的气结,刚要准备说什么,可人家根本不肯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哦,我知道了~”
    何田田拍着手,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老人家嘛,脑袋难免有个犯迷糊的时候。”
    “不过你现在既然记起我来了,那事儿就好办多了~”
    “什么好办多了?”
    翟茂之面子上顾不住,更窝火了。
    何田田:“就那宝葫芦的事儿,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啦~”
    翟茂之:“谁跟你从长计议?赶紧给我走,看着你就来气!”
    “不能吧~”
    何田田原地转着圈的闪躲:“我爸说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爱得不得了。您怎么就看着来气呢?”
    “一定是您看的方式不太对,要不您摘了有色眼镜换个角度试试?”
    翟茂之:“……”
    ……
    何田田既像是粘粘胶,又像是狗皮膏药,差缠着翟茂之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而且都是不着边际贫嘴,听到他头疼欲裂。
    “行行行,行了!”
    最后翟茂之实在忍不了。
    坐茶桌前,已经闷声喝了三壶茶水,现在汤饱到撑。
    再听何田田叨叨,他这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好受的。
    翟茂之:“你的来意我听明白了。借书,找设计灵感,顺带着让我指点一二,是这样吗?”
    何田田见他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连连点头。
    翟茂之瞧着她满脸期待的小模样,幽幽道:“不借!不指点!”
    何田田瞬间泄了气:“伯伯,帮个忙嘛~那歌怎么唱的来着?啊,只要我们人人都献出一点爱,我们的世界将成美好人间~”
    翟茂之被她孤苦狼嚎的歌声给闹得头皮直抽,狠狠的瞪她一眼:“你再唱一句试试?”
    何田田:“好好好,不唱,我不唱了。”
    她双手微举起,做投降状:“我的意思就是,你来我往嘛~好歹我也帮过你一次,你就帮帮我呗~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的今生一次擦肩而过。你看咱俩来来回回这是见的第三次了。多深的缘分啊~”
    何田田嘴皮子功夫还在继续。
    翟茂之听到“缘分”两个字,却微微怔了一下。
    这个小姑娘方才那一些话,也正是他这几天来想的做多的一番话。
    女儿小葵十岁死于车祸意外。
    妻子怨恨他忙于工作不顾家庭,外加女儿身故,心灰意冷半年后便也郁郁而终。
    这些都成了他不能与外人言说的痛苦烙印,而且注定了会伴随终生。
    那天是小葵出事的日子,他想念女儿,带着酒水坐在了小葵出事的十字路口。
    醉酒后,他看到女儿洋溢着笑容,张开手臂,一边喊着爸爸,一边如风似的飞一般朝他奔来。
    然而,一辆车即使而过,女儿没了。
    这样的画面周而复始……
    悼念?
    割舍不下?
    又或者是自我折磨?
    他不知道,但就是那么做了。
    之后那个冒失的小女孩出现,横闯马路,他半醉半醒之间本能的还是抢着上前去救人。
    因为误会,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家长拖着暴打,然后何田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第一眼,第一面,他就从她身上捕捉到了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陌生人,偏偏就带着一种恍如隔世般的熟悉感。
    翟茂之当时一直以为是自己喝醉后生出来的虚妄。
    应该是女儿看不过去了吧,所以才会出现,才会制止那些人的暴行。
    因为是女儿啊,所以放心不下他,就一直跟着她。
    一路静悄悄的,直到把他送上了公交车。
    临别的时候,她冲自己抬手比赞,他趴在车窗的玻璃前凝视着她,眼里看到的都是小葵。
    次日醒来,翟茂之以为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见了在另一个世界里长大成人的女儿。
    可脸上的伤痕以及袋子里的茶色湿巾包装袋又在不断提醒着他,这并不是梦。
    人失神的时候就容易变得浑浑噩噩。
    翟茂之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要栽倒的时候干的最多的就是去藏书房里听听戏,翻翻书,观摩观摩收藏的几个物件。
    其中那个青花宝葫芦瓶是女儿十岁生日时,带她去一次拍卖会相中的。
    本来只不过是带她去玩玩,长长眼界熏陶一二。可不知因为什么,小家伙子在翻看花名册的时候跳过了许多清乾,雍正时少女心满满的胭脂红釉物件,却偏偏一眼相中了那个宝葫芦瓶。
    葫芦娃看多了?
    翟茂之一时间也想不通,但老来得女,又是个实打实的女儿奴。只觉得女儿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这东西还能升值,就打算拍下来送给女儿当十周岁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来这个场子里举牌的非龙即凤,身价过人。几番追逐竞拍,很快就被一男一女甩在也身后。
    他想要追,却被太太制止了。
    后来,那宝葫芦瓶被一对夫妇收走,女儿的表情就像是自己的小伙伴被人带走了,回到家一直失魂落魄。
    翟茂之心疼,就只能找了匠人朋友等比例仿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东西拿到手,女儿果然欣喜万分。
    虽然着实搞不懂她为什么单单喜欢这个宝葫芦瓶,但只要女儿开心了,他便开心了。
    妈妈见女儿总是时不时的抱着那个葫芦瓶,就跟抱着一安抚玩具似的,颇有微词。
    当时,翟茂之还打着哈哈解释,女儿这是遗传了他喜欢收藏的基因,没准将来就是首屈一指的大收藏家。
    女儿也笑嘻嘻附和,对,我将来就是要的当大收藏家,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宝贝都收罗来,送给老爸~
    翟茂之听了笑逐颜开,妈妈听了去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可惜他能到到小葵长大成人的那一天,等来的却是天人永隔。
    自那之后,那个葫芦瓶就成了他的心头肉,每每想女儿想的厉害,就会拿出来抱在怀里默默地凝视上好一阵子再放回原处。
    女儿忌日前,那好好的葫芦瓶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跌在地毯上一摔两半。
    他心里那个难过啊……
    简单找东西把瓷片固定好,想着找个靠谱的手艺人再修复一下,却没曾想仅仅间隔了两天,又被何田田给卖了一回。
    这一次,摔了个四分五裂,当时差点没把他脑瓜仁给气炸了。
    可后来跟何田田几番交涉下来,认出她就是那天晚上送他上车的姑娘,带上女儿滤镜,一下子就有些不一样了。
    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长大成人的小葵。
    又或是……被小葵选中的人。
    不对,凡所有相都是虚妄,一切不过都是自己心魔作祟罢了。
    越是看到何田田,翟茂之就越是一刻不停的回想起女儿点滴。越是如此,就越是泥沼深陷。
    他心烦意乱,只想赶紧把这个人扫地出门冷静冷静。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没隔两天,她又眼巴巴上门来了。
    翟茂之眼神本来就锋刃,何田田被他她一直这么盯着,头皮早都木了。
    说真的,她吹也吹了,侃也侃了,软硬兼施也胡搅蛮缠了……可这怪老头就是油盐不进啊!
    何田田有点丧气,反正接下来她是没招了。
    就在这时,翟茂之浊眸一抬,忽然就开了口:“翻来覆去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就一句,还是让我帮你?”
    何田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翟茂之:“我那葫芦怎么办?”
    何田田:“我赔你!一分不少全都赔给您。”
    反正她现知道那东西是个赝品,再贵也不能贵出个七千万来,心里有了底,说话自然硬气。
    可翟茂之听完,就笑了:“赔?你知道这东西价值吗?”
    何田田忽闪着“无辜”的眼眸,摇摇头:“我这个人打小儿肤浅,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在我眼里,东西的价值贵在实用。这葫芦瓶……闷里闷气的,只能看不能动。连个酱油料酒都装不得,既不好看也不实用……我实在是瞧不出它的价值来~”
    翟茂之:“……”
    她不懂就不懂吧,还瞎掰。
    瞎掰就瞎掰吧,关键还掰的让人无言以对。
    老头儿的话到了嗓子眼,愣是被她一副“懵懂”又“无知”架势给气到憋了回去!
    他懒得跟她解释,直接把当时拍卖会的价格怼到了何田田面前。
    何田田接过平板,看过之后夸张的惊叫起来:“妈妈呀……好几千万呢?!这么值钱?”
    翟茂之憋了一眼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幽幽道:“现在保守估计,已经升值了三成!”
    “三成……那是……”
    何田田开始掰起了手指,然后缓缓的瞪大了眼眸:“那……那现在岂不是快到一个亿了?”
    你以为呢?
    翟茂之就等她知难而退,扯了扯唇角,端起了茶盅。
    “一个亿啊?我还以多少呢,吓我一跳~”
    何田田摆摆手,佯装“如释重负”:“我一年的零花钱。”
    翟茂之正要喝茶,闻言差点被岔气。
    一年零花钱一个亿?
    啥家庭啊?
    何田田顺势凑上前来,笑嘻嘻道:“当然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贪钱俗气。你在乎的是这几个钱吗?你在乎的是它的艺术价值!所以……”
    翟茂之:“所以怎么的?”
    小女孩家家的,咋这么能吹呢?
    想赖账就直说!
    何田田微笑:“所以,我打算赔你一个一样的!”
    翟茂之失笑,一样的?
    开什么玩笑。
    不等他收敛唇角的笑意,何田田啪的一声已经把那个乌木匣子摆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里面的物件,翟茂之眼睛眉毛一起抖,瞬间就不淡定了!
    十多年后重见真品,拍卖会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女儿小葵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就在耳畔……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去触摸那个宝葫芦瓶,何田田却啪的一声扣上了匣子,微笑:“翟老先生,不好意思。这是真真的老物件。按规矩来,只能看不能上手。”
    “……”
    翟茂之吹胡子瞪眼:“你什么意思?你这真的,那我的就是假的了?”
    何田田耸肩:“这话可是您说的,我可是啥也没说~”
    翟茂之面上挂不住,脸都紫了:“打碎了我的宝贝,我没让你赔偿是看你小姑娘没什么钱,不想难为你,你居然拿个假货来羞辱我个老头子?”
    “假的吗?”
    何田田努努嘴:“这可是我外婆给我的聘礼,要不要劳烦老爷子给掌掌眼。真要假的,您直接砸喽~省得这么多假货横行霸道,竟让些没良心的钻了空子,祸害旁人~”
    说着,她挑眉,捧起匣子把东西递到了翟老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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