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天乐桃源”不提,帝京和金陵府是行院最多的两处地方。
    金陵府就不必多说了,十里秦淮,天下闻名。如果说金陵府是以画舫楼船为主,那么帝京就是以地上楼阁为主了。
    帝京的行院大致分为四等。
    一、二等行院的名字以“院”、“馆”、“阁”、“楼”为主,三、四等行院多以“室”、“班”、“店”、“下处”命名。
    在帝京城中,一等行院有:环采阁、金美楼、满春院、金凤楼、燕春楼、美仙院、庆元春、梧桐楼。二等行院有:潇湘馆、美锦院、新凤院、凤鸣院、鑫雅阁、莳花馆、兰香班、松竹馆、泉香班、群芳院、美凤院。三等行院有:茶华楼、三福班、四海班、贵喜院、桂音班、云良阁、金美客栈、怡香院。 四等行院有:久香茶室、聚千院、贵香院、双金下处、全乐下处、月来店下处等等。
    其中一等行院主要集中在正阳门一带,因为在同一条街上,这条街道又被称作胭脂长街。
    梧桐楼就在胭脂长街上。
    上官莞进城之后,先去了太平钱庄安排给自己的住处看了一眼,然后便往胭脂长街而来。虽然上官莞在李玄都面前唯唯诺诺,甚至要口称师兄,颇有些谄媚之嫌,可只要不是在几位长生境高人的面前,上官莞还真就不怕什么。如今她修为大进,弥补了先前根基不牢的劣势,对上其他天人造化境的高人都有一战之力,真能稳胜她的没有几人。所以上官莞干脆不作易容换装,仍旧是一身女装,然后略施幻术手段,改变了形貌,能看破她幻术之人,多半也能看破她的易容。不过上官莞并不觉得会有哪位长生高人或是造化境高人藏身于这胭脂长街之中,不说前人,最起码现存于世的几位长生之人都是功利之心颇重,或在台前或在幕后操纵天下大势,不屑于玩那些游戏人间的把戏。
    上官莞手持一柄折扇,在旁人看来,俨然是一位翩翩公子,身材修长,面若冠玉,身着牙白织绵云纹长袍,气态更显从容,显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是见过大世面的贵公子。
    能在风月行当混饭吃的人都是人精,最会看人,自然明白这是个潜在的大主顾,只是这些一等行院,不兴拉客这等手段,只是在这位公子在自家门口驻足的时候,才会有人上前轻声介绍,但绝不会有拉扯衣衫的举动,个个端庄守礼,面带微笑,乍一看去,这倒不像是什么风月场所,倒像是进了哪个大户人家,无论丫鬟还是仆役,极有规矩。
    上官莞并不直接去梧桐楼,而是走走停停,甚至还逛了一家名叫金凤楼的一等行院,在里头随手打赏了百余两银子,直到月上中天,才来到已经掌灯的梧桐楼前。对于这个行当来说,这种串场行为也不算少见,有些人黄昏时分就来胭脂街,一晚上能换好几家玩耍,最后要到子时时分才会选定一家过夜。
    一等行院与二等行院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闹中取静,正所谓曲径通幽处,占地广阔,庭院深深,再大的喧闹也是难以听闻了,自然幽静。而且能来到一等行院的无一不是权贵人物,这些大人物们也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要不怎么说包下一个院子乃是修身养性之举。
    上官莞驻足在梧桐楼的门前,轻摇折扇。
    梧桐楼的门前站着一名女子和两名少年,女子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人生七十古来稀,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设下一个百年之期,放在如今世道,三十岁便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一半,尤其是在这个行当里,更是上了年纪,退居二线。至于少年人,也不是仆役之流,应该是专门接待有龙阳之好的客人。
    见上官莞驻足不前,女子便迈着碎步走上前来,行走之间,腰肢好似风摆杨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女子轻声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
    上官莞合拢手中折扇,道:“齐州人士。”
    “可听公子的口音可不像是齐州人士。”女子掩口笑道,“一口正宗官话,倒像是帝京本地人士。”
    上官莞用折扇轻轻拍打掌心,“若要认真说起来,我祖上也的确是帝京人士,只是后来迁居去了齐州。如今算是重归故里。”
    “原来如此。”女子轻笑道:“妾身方才见公子驻足门前,可是有意?”
    上官莞道:“自然是有意的,只是初来乍到,还要请介绍一二。”
    说话间,上官莞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银锭,大约有三两左右。
    女子接过银锭,态度愈发礼敬,“公子来的正是时候,今天正巧有魏姑娘的献艺。”
    不等上官莞询问,女子便开始介绍这位魏姑娘。
    无论是“天乐桃源”,还是金陵秦淮,都有评选花魁的说法。所谓花魁,便是花中魁首,可不是自封的,而是要请许多文人骚客,共同评选出来,不仅要看样貌如何,还要看才艺,大到诗词歌赋,下到琴棋书画,能当选花魁的难度,当真不逊于金榜题名。当初李玄都和胡良之所以去了“天乐桃源”,正是因为胡良提议说“天乐桃源”正在评选花魁,是个难得的热闹之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评选花魁,倒也算得上一桩风雅之事,并不涉及太多的腌臜勾当。
    这位魏姑娘便是上一任的花魁,其最为鼎盛的时候,名声响彻了小半个帝京城,她每次出场献艺,各路权贵子弟皆来捧场。当真是应了诗魔名篇:“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只可惜这一行当的花魁就如昙花一现,不能持久,一代新人换旧人,哪听旧人哭?今年的花魁出来之后,老花魁便成了明日黄花,少不得会落入“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境地之中。
    虽然这女子说得委婉,但上官莞还是听明白了,心中感叹,不知这些花魁们是否会“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不过话又说回来,花魁毕竟是花魁,就算稍微过气了,仍旧价格昂贵,也仍旧是新老客人前来捧场,所谓的“门前冷落鞍马稀”也只是相较于曾经的门庭若市,比起寻常的风月女子,仍旧是红得发紫,仅仅是听个曲,而且还是一众人一起听曲子,什么也不能干,就要一百两银子。若是想要做那入幕之宾,没有几千两银子是绝然不成的。
    上官莞是知道人间疾苦的,一个亲王年俸才两万五千两银子,如果没有众多田地庄子的收入,还真来不起这等地方。好在李玄都大方,专门给她调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供她在帝京城中活动之用。
    上官莞又从袖子里取出四枚太平钱,道:“多的就是赏你的。”
    千百年前祖龙定天下,统一天下钱币,新钱重十二铢,因为一两等于二十四铢,所以这种钱就叫做半两钱,太平钱仿照半两钱的样式所铸,只是所用材质改为了赤金。每一枚都重达一两,一枚赤金钱就是一两赤金。赤金的价格差不多是寻常黄金的三倍左右,现在市面上一两黄金可以兑换雪花白银九两三钱,加上冶炼费用,一两赤金差不多可以兑换白银三十两。
    四枚太平钱便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女子脸上难掩喜色,亲自引着上官莞向梧桐楼走去。对于她这种已经退居二线的女子来说,一年的收入也就四五百两银子,二十两银子不是可有可无的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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