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合蔑最终还是选择了站着回话,李玄都也没有强求。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两只酒囊,丢给勒合蔑一只,自己留了一只。
    勒合蔑接住酒囊,有些犹豫。
    李玄都道:“草原人都是以酒会友,今天我也们效仿一回。”
    说罢,李玄都拔出酒囊的塞子,喝了口酒,“放心,没毒。我真要取你性命,不必用这种下作手段。”
    勒合蔑闻言后拔开塞子,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后直直地望着李玄都。
    李玄都道:“第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有萨满教气息的?”
    这个问题在勒合蔑的意料之中,他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吊坠,上面挂了一块大概只有米粒大小的小石头,与李玄都得到的“长生石”如出一辙,只是体积小了许多,不算完整,不足以让人以此长生,而且李玄都的“长生石”经过了巫阳的处理,已经没有凶厉之气,而这块微小仍旧蕴含了极为浓郁的血腥气。
    李玄都看到这块微缩了许多倍的小石头,便明白了勒合蔑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勒合蔑说道:“当初老汗派遣我们四人寻找长生药,并将王庭中仅存的一小部分长生药一分为四,分别交给我们,我们可以凭借它来感应长生药的气息,也就是萨满教的气息。”
    李玄都暗道自己当初进入五行洞天的时候,虽然身怀“长生石”,但是没能感知到开明六巫所持有的长生药,由此看来,两者并非同一种物事。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萨满教的长生药炼制之法传承自灵山十巫,而开明六巫却是在灵山十巫的基础上进行改进,自然不同。
    李玄都又喝了一口酒,问道:“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四大也先那颜被老汗派出去寻找长生不老药,一个人去了凤鳞州,一个人去了婆娑州,一个人去了中原,还有一个人去了西域。去西域的也先那颜叫阿克顿,我已经见过,你是来中原寻找长生药的也先那颜吗?”
    勒合蔑也喝了一口酒,道:“我被老汗派去了婆娑州,刚刚回到中原不久。”
    李玄都道:“那么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勒合蔑的脸色一沉,“老汗死了,有人说是国师谋害了老汗,可是国师也死了。”
    李玄都继续说道:“老汗的确死了,也的确是死于国师之手,老汗被国师炼制成了‘长生石’,而这块‘长生石’又落到了我的手中。”
    勒合蔑已经领教过李玄都的厉害,在他看来,李玄都杀死国师并非不可能之事,于是问道:“是你杀了国师?”
    “不是。”李玄都摇头道,“杀死国师者另有其人,不过那人也不在世上了。我当时只是旁观之人,侥幸得了‘长生石’。”
    勒合蔑愈发疑惑,问道;“王庭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玄都放下酒囊,“这就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国师骗了老汗,国师表面上是为老汗炼制长生药,实则是想通过老汗的权势帮他自己炼制长生药,最后老汗本人也成了长生药的一部分。老汗做了两手准备,寄希望于长生药的同时,也在考虑下任汗王的人选,表面上他选择了药木忽汗,借此挑起明理汗和药木忽汗的争斗,实则他更为属意乃刺汗。”
    勒合蔑毕竟是久在王庭之人,对于王庭局势甚是熟悉,点头赞同道:“阁下所言不错,老汗的确很喜欢乃刺汗,认为乃刺汗像年轻的自己,而药木忽汗只是小阏氏手中的傀儡。然后呢,老汗为什么会死?”
    “因为老汗忽略了一个人。”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人是国师的同谋。”
    “是谁?”勒合蔑问道。
    李玄都道:“是失甘汗,他与国师合谋害死了老汗,老汗死后,失甘汗和国师一度掌握了王庭,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国师又死在了别人手中,那个人就是地师徐无鬼,你应该知道他的大名,他是拔都汗的同谋。国师死后,失甘汗一个人孤木难支,不得不投靠了拔都汗,而伊里汗则与小阏氏结盟,形成了如今草原东西对立的局面。至于地师,他已经飞升离世,去天上做仙人了。”
    “不可能!”勒合蔑皱眉摇头道,“失甘汗生性怯懦,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
    李玄都笑了一声,“因为真正的失甘汗早已经死了,这个失甘汗是个假货,其真实身份是宋政。你应该听说过宋政这个名字吧。”
    “当然听说过。”勒合蔑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当初是我们金帐帮助了他,他才能在西北自立为王,否则他凭什么……”
    勒合蔑望着李玄都,“阁下是亲历之人,用中原人的话来说,阁下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你可以去问小阏氏和伊里汗。”李玄都道,“我并不强求你信得过我,你也可以自己去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勒合蔑疑问道:“阁下要放我走?”
    “不放了你,难道留你一起过中秋节吗?”李玄都笑了一声,“还是说你想求死,那你大可自己动手。”
    勒合蔑举起酒囊,将里面的酒水一气饮尽,然后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我会去亲自查实这些事情的。”
    李玄都无所谓道:“查与不查,都是你的事情,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勒合蔑思索了片刻,问道:“不知否能请教阁下的姓名?”
    李玄都道:“我姓李,双名玄都,别人都叫我‘清平先生’,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勒合蔑脸色一肃,沉声道:“原来是清平先生,我在从婆娑州返回中原的海船上听人提起过阁下的大名。”
    李玄都丢出一柄飞剑,落在勒合蔑的身前,“你可以通过这把飞剑联系我。”
    勒合蔑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飞剑,说道:“我会联系你的。”
    李玄都点了点头,示意勒合蔑可以走了。
    勒合蔑向后倒退几步,确认李玄都不是要出手的样子,这才转身离去。
    在勒合蔑离去之后,秦素来到李玄都身旁,“他真能行?”
    “无所谓行不行的,只是给宋政找点事情做,省得这位‘魔刀’太闲,给我下绊子。”李玄都说道,“我只希望勒合蔑不要一个人去找宋政的麻烦,白白丢了性命,最好是集合四大也先那颜,再去给老汗报仇。据说四大也先那颜可以与国师抗衡,想来也足够让宋政喝一壶了。”
    秦素道:“这就叫自作自受,如果宋政没有与国师合谋之因,就不会有今日之果。”
    地师的药很管用,可以缓解李玄都的病情,不过缺点是会让人十分困倦,这会儿李玄都便感觉药效开始发作,不由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睡意上头,“随手布置罢了,也不求能把宋政如何。”
    秦素柔声道:“你去车厢休息吧,我来驾车。”
    “辛苦你了。”李玄都转身进了车厢。
    马车悠悠前行,李玄都沉沉睡去。
    李玄都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停下,秦素也不在车上。李玄都嘱咐过秦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虽然他是睡着,但如果有人靠近他,他还是能自行醒转过来,毕竟地仙之躯不能与常人一概而论,寻常人要一日三餐,地仙可以餐风饮露也可以日啖九牛,可以三年不睡然后一梦三年,一切都在自身掌控之中。再者说了,以李玄都如今融合了“长生石”的体魄,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寻常人也伤不到他分毫。
    李玄都起身离开车厢,发现此时还是在荒郊野外,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另一群人,秦素站在两群人之间,在她身旁还倒了几个倒霉家伙。
    李玄都看了一眼便猜出了大概经过,应该是江湖上常见的恩怨仇杀,不过刚好被秦素撞见,秦素便出手制止了这场仇杀。看这样子,秦素也是刚刚介入其中不久。
    李玄都走上前去,分开人群,来到秦素身旁。
    那些人当然不是自愿让开道路,只是他们如何挡得住李玄都,甚至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由自主地为李玄都让开了道路。
    李玄都问道:“怎么回事?”
    秦素一指外面围着的一众人等,“朝廷的兵。”
    李玄都看了这些人一眼,清一色的青壮男子,都是普通江湖人的打扮,“这倒是奇了,既然是朝廷的兵,怎么都这般打扮?”
    秦素道:“兴许是要掩人耳目吧。”
    李玄都又看了眼被围着的一群人,人人带伤,老弱妇孺皆有,心中了然,望向那些官军,问道:“谁是领头的?”
    一名魁梧男子嗓音低沉地说道:“是我。”
    李玄都打量了他一眼,发现此人有玄元境的修为,要知道军伍之中也不乏高手,从胡良当年的履历来看,先天境就能做到副总兵一级,归真境差不多可以官至总兵官,再往上的总督便是祁英等天人境大宗师。此人能有玄元境修为,定然是个不小的官,怎么也得个参将。
    能让堂堂参将亲自出马,而且是改扮成江湖人的模样,这里头只怕是大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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