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宗,总共二十二个宗门,家大业大,不可能每个人都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总有些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却在宗内分量很重的人,比如说清微宗的司徒玄略,江湖上皆知大先生司徒玄策,却很少有人知道司徒玄策还有个弟弟司徒玄略,凡是知道司徒玄略其人的,多半是真正的老江湖了。宋辅臣也是这样的角色,名声不显,却极其重要,是为澹台云的心腹,否则也不可能委任他去说服天公将军唐周。
    不过此去必然是千难万险,地师必会派人截杀。若论势力,崛起不过十余年的澹台云自是无法与树大根深的地师徐无鬼相较,所以只能求助于大天师张静修,于是就有了这次包括颜飞卿和苏云媗在内的护送之事。
    至于李玄都,也有自己的考量。抛开那些大义不谈,只说人情,经过清微宗劝谏一事,“五炁真丹”的人情,他已经有了个交代。而他之所以能从藏老人手中活下来并得到“白骨玄妙尊”,大天师可谓是居功至伟,那么现在也到了他还这个人情的时候。
    于公于私,李玄都都该前往。
    不要小觑少玄榜几人的联手,上次藏老人就吃了个大亏,可谓是损失惨重严重,不仅丢了一具势在必得的太阴尸,而且还被毁去两尊身外化身,若再加上丢失的“白骨玄妙尊”和张海石最后的“落井下石”,已然是伤筋动骨。
    再上一个吃大亏的人是李玄都,帝京城头,以一己之力对抗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的三人联手,差点剑断人亡。
    无论是藏老人也好,还是当年的紫府剑仙也罢,都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所以这次李玄都三人再度联手,就算是太玄榜上的高人出手,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李玄都唯一担心的还是唐秦之事,会不会平添变数。
    宋辅臣走进客栈大堂之后,颜飞卿和苏云媗已经起身,各自见礼并报上名号,然后又介绍了此地主人沈无忧和陆夫人。
    宋辅臣冲四人行礼。
    然后宋辅臣道:“在下的来意,想必诸位都已经清楚,在下就不再赘言了,不知宫官姑娘当下身在何处?”
    就在此时,宫官、贪狼王、李玄都、张鸾山一前一后地从二楼下来,李玄都来到颜飞卿这边站定,两拨人泾渭分明。
    见到宫官之后,宋辅臣的警惕之意稍减。宫官轻声说:“圣君说了,颜宗主他们是贵客,如何规劝唐周是以你为主,可是这一路上,却是要以颜宗主为首。”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这也是老天师的意思。”
    宋辅臣没有任何不满或是异议,点了点头,又朝颜飞卿一抱拳:“那就有劳颜宗主了。”
    颜飞卿稽首还礼。
    宋辅臣犹豫了一下,说道:“宫姑娘、张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宫官点了点头:“去楼上我的房间。”
    然后宫官对众人道了一声失陪。
    来到宫官的房间,只有宋辅臣、宫官、贪狼王、张鸾山四人。
    宋辅臣取出一封信交给张鸾山:“这是左尊者的信。”
    宫官伸手接过信,望向张鸾山。
    张鸾山闭上眼想了片刻,复又睁开:“念吧。”
    宫官拆开信,随手设下一道隔音禁制,轻声读道:“无道宗左尊者致张先生台鉴:圣君顷接补天宗、忘情宗秦宗主之书信:据补天宗悉知,辽东五宗之中有人与阴阳宗狼狈为奸,图谋不轨。究竟是何人行此之事?秦清并未明言,只是声言,此一众人等,与补天宗无关,也与辽东五宗无关,皆由圣君随意处置。秦清口中所言之人何以如此?局势将因此发生何等难测之变化?圣君深为忧虑。张先生鸾山当有以教示,还请先生速归。”
    张鸾山听完之后沉默了,宫官等人也尽皆不语。
    过了许久,张鸾山方才缓缓开口道:“地师落子深远,所着眼处,不仅仅是一个西北五宗,看来还有辽东五宗。”
    然后他转头望向宋辅臣:“极天王出关没有?”
    宋辅臣摇了摇头:“还没有。”
    张鸾山轻轻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西京的局势很恶劣了。”
    宋辅臣知道这位张先生虽然没了境界修为,但在江湖上的地位仍旧尊崇,甚至更胜往昔,宋辅臣不敢小觑分毫,轻声问道:“那张先生的意思是?”
    张鸾山起身在房中慢慢踱步,如此走了两个来回之后,才停下脚步:“我这就动身返回西京,不过要有人护送。”
    宫官立刻道:“就由贪狼王和贾长老他们负责护送张先生,我留在这里,与宋长老有个照应。”
    “也只能这样了。”张鸾山叹了口气:“天公将军的事情,就有劳二位了。”
    宫官摇头道:“不敢称劳。”
    宋辅臣深深地望着张鸾山:“张先生,对于圣君而言,甚至是对于整个无道宗而言,你都居功至伟,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何甘愿放弃小天师之位,将其让给了楼下的颜飞卿。”
    张鸾山也望着他,微笑道:“你知道孤臣孽子吗?”
    宋辅臣愣住。
    待他回过神来,张鸾山已经带着贪狼王大步出门。
    宋辅臣望向宫官,宫官轻声道:“亚圣有云:‘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楼下,张鸾山只是一个简单告别,并未说明缘由,便匆匆离去。
    贪狼王跟在张鸾山的身后,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转过头来瞪了李玄都一眼,然后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李玄都一笑置之。
    在张鸾山离去之后,颜飞卿开口问道:“紫府兄,你以为我这位张师兄如何?”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摇头道:“看不透,也猜不透。”
    颜飞卿轻轻叹息一声。
    倚在柜台前的陆夫人不知何时收起了烟杆,双臂环于胸前,冷不丁地开口道:“张鸾山其人,我也算是知道一二,这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早年时喜欢经典史籍,曾经向万象学宫的大祭酒问道求学。都说这天下之间只有两个千年之家,一个是北方的圣人府邸,一个是南方的天师府邸,可惜他生在了天师府邸,不是圣人府邸。”
    听到陆夫人的这番话,李玄都心中一动,想起了张鸾山曾经对自己说过种种言语,不由得生出好大的感触。
    沈无忧又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轻咳了一声。
    陆夫人这次没有依他,不满道:“你咳嗽我也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沈无忧顿时大为尴尬,干脆再拿起毛笔,不再理会这一茬。
    李玄都见此情景,不由会心一笑。
    不过这一笑刚好落在了沈无忧的眼里,然后他就听自己耳畔响起了沈无忧的醇厚嗓音:“紫府莫要觉得好笑,等你成亲之后,也会有这一日的。”
    李玄都被吓了一跳,转眼再看,陆夫人也好,颜飞卿和苏云媗也罢,都没有反应,显然是只有自己听到了沈无忧的话语,便有些心虚,不过嘴巴却要硬气,以传音回道:“我家素素温婉贤淑,绝不会如此。”
    沈无忧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不过李玄都耳畔又响起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此语言之尚早,女子们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温婉贤淑?”
    然后他又望向陆夫人,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
    结果就是陆夫人看向李玄都,眼神有些凶恶,很是不善。
    李玄都没想到这位沈大先生还有如此谐趣一面,大感有趣,只是女子记仇,陆夫人也不好得罪,只能拱手作揖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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