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伸出手轻轻一推,唐秦便向前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堂堂地公将军,黑白谱第一人,终是死在了李玄都和秦素的联手之下。虽然从头到尾,秦素只是出了一刀而已,但是这一刀至关重要,哪怕李玄都已经用尽了手段,除了平生所学之外,还用各种攻心之计,最后仍是稍逊唐秦一筹,两人互换一击之后,李玄都已无再战之力,可唐秦却还有一战之力。
    若是没有秦素,此时死的就是李玄都了。当然,若是没有秦素从旁掠阵,李玄都也不敢如此出手,趁早逃命才是正理。毕竟江湖争斗,天大地大的活着最大,两个江湖宿敌,若是谁也奈何不得谁,那就看谁能活得更长一些,活到最后的人,便是赢家。
    此时的单老峰上只剩下李玄都和秦素两人,其余人等,除了唐秦之外,能够留下一具全尸都算是幸运,那些青阳教教众大多都已经化为飞灰,偶有几个修为深厚之人,也是变成了皮包骨头的骇人模样。不过唐文波的头颅却是还安然无恙,可见唐秦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虽然他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勉强合格的。
    若是仅仅出于私人恩怨,李玄都未必要杀唐家父子,其实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私人恩怨可言,之所以要杀他们父子二人,还是因为青阳教的野心已经让齐州不堪重负。若他们是那种立志扫平天下之人,此时的征战只是为了日后更大的太平,那也就罢了,关键在于青阳教的种种手段,没有半分保境安民的意思,更像是一群游寇蝗虫,居无定所,转战各地,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他们不仅仅是反抗朝廷和官府,百姓也深受其害,受其盘剥,甚至还会被裹挟入大军之中,被驱赶着攻城,用性命填护城河,以血肉之躯消耗守城官军的箭矢。百姓闻其名,别说是夹道相迎,简直就是闻风丧胆。
    如此寇匪,焉能不除。
    唐家父子,又焉能不死。
    天下之大,百姓为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年金帐汗国的铁骑何等战力,远胜青阳教,为何在覆灭前朝大晋之后不能长久统治中原?除了其自身内乱的原因之外,其行事残暴,大肆杀戮,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李玄都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人间世”,在方才的一场大战之中,“人间世”竟是汲取了白阳法身的许多逸散神力,此时在它剑身上的木质纹络中,出现了一根根金色的“丝线”,其剑身长度更是比之先前稍长寸许,让李玄都大感惊奇。若是如此下去,“人间世”也许终有一日能够重新变为三尺之剑。
    就在此时,秦素收起手中的“欺方罔道”,来到李玄都的身旁,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问道:“痛吗?”
    李玄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动还好,一动就疼。”
    秦素眉头皱起,道:“可能是伤到脊柱了。”
    对于寻常人来说,伤到脊柱是致命伤势,一个不慎便会使人彻底瘫痪。不过对于归真境的宗师而言,以气机贯穿经脉,就算是经脉断了,也有续接的可能,甚至还有诸多秘法护身,就如孙鹄,被陆雁冰连续两剑刺穿心脏都不死,此时李玄都被伤到了脊柱,也不算什么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势。
    秦素没有去触碰脊椎,而是轻按脊椎周围的几个穴位,一一问过李玄都的感受。
    李玄都一一答了,问道:“你还懂医术?”
    “不懂,若是懂得医术,当初在朱家庄的时候,就不用找大夫给叔父接腿了。”秦素从李玄都的身后转到身前,又去查看他的胸口伤势。
    不得不说,唐秦的最后一拳威力极大,直接震碎了李玄都胸口的骨头,若非李玄都修炼了“漏尽通”,还要被这一拳生生震碎心房和肺腑,不过就算有“漏尽通”,这一拳的余韵还是透过心脏和肺腑伤到了李玄都的胸椎。
    此时秦素低头蹲在李玄都的身前,李玄都只能瞧见她那一头青丝,因为未曾嫁人的缘故,所以不像妇人那般将头发盘起,应了“青丝如瀑”的形容。
    李玄都略微失神,然后收回视线,玩笑问道:“不懂医术,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秦素没有说话,查验过李玄都的伤势之后,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几样瓶瓶罐罐,在手心上各倒出几粒药丸,道:“张嘴。”
    李玄都乖乖地张开嘴。
    秦素将手里的药丸全都倒进他的嘴里:“咽。”
    李玄都将药丸全部吞入腹中。
    秦素又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朱漆的酒葫芦,拔掉塞子,给李玄都喂了些水。
    见李玄都如此听话,秦素倒是有些诧异,笑问道:“你就不怕我给你喂的是毒药?”
    李玄都道:“我若是信不过你,我就不会来这座单老峰。”
    秦素微微沉默,道:“我不懂医术,不过对于用药,我还是有些心得,只是我身上带的这些丹药,药性猛烈,比起虎狼之药更甚,非先天境不能服用,寻常人根本不能承受,所以当初叔父受了伤,我也只能看着。”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李玄都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热力涌起,使得各处疼痛极大缓解,尤其是胸口和后背位置,还传来丝丝清凉之意,不由诧异道:“补天宗的灵丹妙药竟然这么厉害?”
    秦素道:“都是以治疗体魄伤势为主,若是严重内伤,便只能用‘续命丹’续命了。”
    说罢,秦素犹豫了一下之后,动手将李玄都上半身的衣衫解下。
    李玄都大惊道:“你要做什么?”
    秦素并不答话,从一个瓷瓶中倒出许多黑泥状的物事,先抹在自己的掌心,然后再涂抹在李玄都的后背上。
    整个过程中,难免会触碰到脊椎一线,这次李玄都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只是脸皮不自然地微微跳动。
    说来也是奇怪,这些黑泥状的药膏很快便完全渗入皮肤之中,不留半点痕迹,就连秦素的手心位置也是如此。
    李玄都只觉得整个后背冰凉一片,入赘冰窖之中。
    秦素给他披好衣服,道:“再过一个时辰,等药效完全发挥出来,你的伤势便没有大碍了。”
    李玄都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秦素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
    李玄都故意叹了口气。
    秦素看他这副可怜模样,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所以又在李玄都的胸口上也涂抹了药膏。只是在这个过程中,秦素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李玄都的眼睛,方才在李玄都身后还好,虽然同样害羞,但她还能安慰自己,李玄都看不到自己,现在两人相对而坐,秦素可是再也不能骗自己了,不仅是整个脸庞红得像个苹果,就连脖子和耳根也泛起淡淡的红晕。
    给李玄都涂完药膏之后,秦素第一时间离开了李玄都的身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然后背对着李玄都,不敢去看他。
    很难想像,刚刚一刀刺死了地公将军的唐秦的秦素,竟然也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女子。
    李玄都只能自己动手掩好衣襟,道:“好了。”
    秦素这才转过身来,脸上仍是可见红晕未消,故意板起脸,也不说话,更不去看李玄都。
    其实秦素也不是全然不看李玄都,只是刚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李玄都一眼,就与李玄都的目光对上,赶快避开,粉颊上红晕本已渐消,突然间又是面红过耳。以前她还戴着的面具的时候,还能暂且遮挡一二,看不明显,现在用真面容示人,却是让李玄都看了个分明。
    李玄都只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生怕惹得秦素恼羞成怒,那可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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