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己之私,却要将钱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其心可诛。”钱玉龙语气淡然道:“就算她坐上了家主大位,这钱家还是今日的钱家吗?还是老祖宗留下的钱家吗?怕是已经成了邪道五宗的钱袋子。”
    钱锦儿又是叹息一声,转身望向两位供奉,道:“盛供奉,范供奉,就请你们二位将这些女子带回长老堂。”
    两名供奉应是而去。
    李玄都道:“这里毕竟是江南织造局的地牢,方才还有一只漏网之鱼逃了出去,恐怕很快就会引来织造局的高手。”
    钱玉龙展开折扇,轻摇两下,淡笑道:“不慌,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金陵府是我们钱家的金陵府,不是他织造局的金陵府,想要在这儿耍横,他们还不够格。”
    就在这时,地牢上方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陈舫的尖细嗓音响起:“底下的朋友,是你自己出来,还是咱家进去请你出来?”
    虽然高手可以通过感知气息来断定是否有人,但是同样的高手也可以隐藏自身气息,所以在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形下,还是要通过双眼来断定敌人的位置。地牢与书房之间相隔了一条近二十丈的通道,外面的人显然不知道此时的地牢中远非李玄都一人。
    钱锦儿与这位大宦官打过交道,自然听得出他的嗓音,此时已经可以肯定此地就在织造局中,并非钱玉龙故意伪造一座地牢来蒙骗长老堂。还有孙意气与李玄都交手的痕迹,也可以断定是道种宗的“造化神掌”无疑。
    虽然钱玉龙嘴上说得漂亮,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他还是回头看了眼两位供奉。
    两位供奉的动作极为迅速,一人扛起几名女子,包括手脚都被捆绑的李青竹在内,都被丢进波光粼粼的“阴阳门”。
    钱玉龙对钱锦儿道:“姑姑,既然人已经找到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钱锦儿点了点头。
    显然在抛开钱玉龙的三人之中,以钱锦儿为首,盛子宽虽然是钱玉龙的心腹,但在名义上还是长老堂的供奉,在此事中也是代表了长老堂。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长老堂会派出盛子宽,也已经说明长老堂的偏向。
    然后钱玉龙望向李玄都,微笑道:“这次多亏了紫府,就请紫府赏光,与我一道去我们钱家祠堂如何?”
    李玄都指了指地上还能使用两次“阴阳门”的玉石,问道:“我们走了之后,这些怎么办?”
    钱玉龙看都没看一眼,淡然道:“就当送给他们了。”
    然后他稍稍一顿,轻描淡写道:“今日送出去多少,来日百倍讨还就是。”
    直到这一刻,钱玉龙才展现出身为钱家未来家主的峥嵘。
    李玄都道:“既然你这个苦主都不心疼,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钱玉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玄都当先迈过“阴阳门”,接着是钱锦儿,然后是钱玉龙,最后才是负责收尾的两位供奉。
    在“阴阳门的”另一侧,同样是一间类似于密室的地方,没有窗户,只有跳跃的烛火,这里的地面上也摆放着两块相同的玉石,组成一方正在不断旋转的阴阳双鱼法阵,而那些可怜女子则都平躺在不远处的地方——两位供奉毕竟是归真境的宗师人物,就算是随手丢掷,也能让这些女子平稳落地。
    所有人都穿过阴阳门之后,盛子宽和范振岳一左一右取走两块玉石,闪烁着清光的“阴阳门”随之化作点点流萤缓缓消散,然后两人直接以气机将各自手中的玉石碾碎成齑粉,如此一来,就彻底死无对证,织造局和道种宗的人得了另外两块玉石,也无法顺藤摸瓜找到钱家。
    ……
    当钱玉楼赶到码头的时候,整个码头已经是灯火通明。
    无数燃烧的火把连成一片,仿佛是一片火海,将不远处的水面都照耀成一片橘红之色。
    在火光之下,两派人形成对峙之势。
    其中一方就是那位金陵府的推官大人。所谓推官,是为各府的佐贰官,属顺天府、应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它府的推官为正七品,掌理刑名、赞计典。换而言之,金陵府的捕快都掌握在这位推官大人的手中。一名经制正役的捕快可以配备两个副役,每个副役又可配备两个帮闲,如此一来,一名捕快便等同是七个人,金陵府是首屈一指的大府,有捕快一百余人,若是全部出动,那便是七百余人。虽说这次没有调动所有捕快,仅仅是来了五十余名捕快,那也是三百余人,这样的阵势,着实不小了。
    可另一边也不是好惹的,钱玉楼能收买推官,长年在金陵府中的钱玉龙又如何不能?只是他没有动用官府中的人脉罢了,这次他用的是钱家的自己人。
    钱家这样一个大家族,仅仅是雇佣的伙计就达数千人之众,就连乡下的乡绅都有家丁,遇到盗匪时可以结寨自保,那么钱家作为首屈一指的世家,又岂会没有这方面的人手?事实上,漕帮就是由钱家在幕后扶持,而这一块如今则掌握在钱玉龙的手中。
    所谓漕帮,因为漕运而来。一条大运河贯通南北,朝廷要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帝京和边防,如此一来,围绕着漕粮的征收和运输,生长出一套盘根错节的规矩,名曰“漕规”,依靠漕运吃饭的人又何止百万,在百万人中又衍生出大大小小的势力,直到钱家在暗中推动,由三位归真境高手出面,这才整合了漕帮。
    这些年来,漕帮的势力不断扩大,随着朝廷对于地方事务越来越有心无力,漕帮也逐渐由暗转明,名义上归属河道总督监节制,帮办漕运,算是半个官身,于是规模愈发庞大,已有十万之众。
    到了如今地步,漕帮中鱼龙混杂,正道、邪道、散人皆有,更不乏江江洋大盗和绿林草寇,就算是钱家也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掌握漕帮,但是用漕帮的手来做一些脏活,却是没什么问题。
    这次钱玉龙调了五百名漕帮成员,又有一位大档头亲自坐镇,就算是堂堂金陵府的推官大人,也弹压不下。
    就在这位漕帮大档头与推官对峙的时候,钱玉龙派出的另一队人马已经将停靠在此地的货船悉数扣留,然后将船上的各种账册带走,而这些人就是钱玉龙的心腹嫡系了,人数不多,大多都是江湖散人出身,但修为不俗,大多在抱丹境和玄元境不等,还有一位先天境高手坐镇,这些人是专门用来对付道种宗的人手的。
    这便是钱家大公子的权势了。
    也许在不明底细之人看来,钱家大公子无非是有钱而已,可正应了钱玉龙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钱能通神,有了钱便也能聚人,有了人便能成势,所以钱玉龙才敢说,在金陵府的地面上,任你是江南总督也好,还是织造局也罢,都要给钱家一个面子。
    钱玉楼见此情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张俏脸气得粉白。
    原本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藤椅上的漕帮大档头见到是钱玉楼亲至之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知是二小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二小姐见谅。”
    钱玉楼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船?”
    大档头赔笑道:“知道,当然知道,这是二小姐名下的船,可小的也是没办法, 毕竟这是大公子的命令,还望二小姐体谅。”
    钱玉楼死死地盯着他。
    大档头始终都是皮笑肉不笑,显然有钱玉龙撑腰,他并不怕这位二小姐能把他怎么样。
    过了许久,钱玉楼才一字一句道:“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滚。”
    大档头倒是没有顶撞这位二小姐,立刻点头道:“遵二小姐之令,小的这就走。”
    在漕帮的人退走之后,推官老爷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来到钱玉楼的身边,轻声道:“楼老板,你看这……”
    钱玉楼长长吐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有劳推官大人了,大人请回,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推官大人拱了拱手,向后退去。
    钱玉楼望向江面上的货船,脸色在火把的照耀下,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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