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针灸,陆回整整弄到了四更,中途叫人告诉马车里的兰娘,就说患者身上的病症复杂,大约需要很久的时间,让兰娘先回去。
    兰娘不放心,自然没有回去,一直在门口的马车里等。
    陆回在顾亭匀的四肢,额上,以及其他各处穴位均扎了银针,他不疾不徐,认真而又虔诚,深夜之中这样劳心劳力,难免有些疲惫,到最后的时候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好在顾亭匀热度渐渐退去,人似乎也睡得安稳了些,彰武忍不住拿了一块金子递给陆回:“您真是神医!我们大人许久未曾睡得这样安稳了。”
    陆回推辞,说用不了这样多药费,彰武便道这是赏银,陆回也瞧得出来此人地位不凡,最终收了下来,想着回头在施药的时候送出去,也是帮这位大人做好事了。
    临走之前,他又叮嘱彰武:“若是明日贵人醒来,您可否转告贵人,他身子还需调养,若是可以的话,在下愿意再为他调养几次。”
    彰武有些为难:“大夫,多谢您,我会转告我们大人的。”
    等陆回到了马车里,兰娘听到动静立即便醒来了,忍不住有些担忧:“师父,你的身子可承受得了?这大半夜的,您忙活了这样久。难道那贵客自己不曾带了大夫么?”
    陆回坐直,叹气,揉了揉她脑袋:“好了,回家吧。”
    第二日陆回多睡了会儿,到下午才把精气神儿养好,兰娘本以为他昨夜太累,去城外的计划就取消了可谁知道陆回却还是要去。
    “我们晚上去,在城外竹林那边的小屋子里睡一晚,明日晨起去采药,正好带你去看日出。”
    兰娘立即高兴了,城外山脚下的确有陆家之前特意准备的屋子,便是为了采药而建的。
    两人吃了午饭,又去医馆忙活了一会儿,这才简单带了衣裳,又带了一个小厮一个丫鬟,这才匆匆地朝城外赶去。
    此时太阳正往西去,算着时间等赶到竹林那边恰好天黑。
    兰娘心情极好,她最喜欢的便是去爬山采药了。
    每采到价值不菲的草药,总觉得人生又看到了希望。
    *
    这一日顾亭匀也是到中午才转醒。
    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而彰武喜欢的简直如同过年了一般。
    阮家预备了精致的饭菜呈到顾亭匀的屋子里,彰武在旁边又提到昨夜的大夫。
    “大人,那大夫的确是有些本事,您今日睡了这样久,要么属下再请那大夫来给您调养几回?”
    顾亭匀恍若未闻,他手里拿着筷子,可并未夹菜,定定地看着桌上的菜。
    彰武见他如此,也不敢讲话了。
    过了一会儿,顾亭匀忽然把筷子放下了,他什么都没有吃,拿起来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声音出奇地平静。
    “本官今日做了个梦,很长的梦。”
    梦里,全是兰娘的笑声,她小时候追着自己喊匀哥,她长大后做在自己怀里喊匀哥,甚至梦到了那一次他们路过那个古镇,她蹲在河边放莲花灯,转头喊他匀哥。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眨眼,他们站在了一处城墙上,她翻身掉了下去。
    她背对着大地,衣裙飘飘,她含着泪在笑。
    “匀哥,匀哥……”
    那城墙上风很大,他被眼泪糊住了眼,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
    顾亭匀起身:“本官要去城墙处走走,瞧瞧燕城如今的人物风情。”
    阮知府得了信之后立即跟了上来,城墙很高,站在上面俯视整个燕城,是最能看清楚燕城如今状况的地方。
    他心想,顾亭匀毕竟是朝廷重臣,只怕此次来也是想检查自己的政绩。
    虽然说二人现在也算是翁婿,但现实的差距摆在那里,他亦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跟在顾亭匀身侧,一一介绍燕城的发展。
    只是很快,阮知府就发现,顾亭匀不爱听这些。
    他穿着一身暗纹黑袍,眉眼中带了些不耐:“燕城如何,我看一眼便知道了,岳父大人,您不如给我讲讲阿兰小时候的事情。”
    天边落日熔金,阮知府回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伤感。
    而顾亭匀站在城墙跟前往远处眺望,彩霞灿烂,铺满半边天。
    不知道多少人想趁着天黑到家,匆匆经过城门。
    其中一辆马车却哒哒哒地往城外赶,车帘子忽然就被掀开了,里头露出来一张令顾亭匀魂牵梦萦的熟悉脸庞。
    他浑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而下一刻,那车帘子放了下去,马车哒哒哒地继续往前走了去。
    兰娘只匆匆一瞥马车外头的行人,继而便坐回去同陆回讲话:“师父,外头晚霞真好看。”
    陆回把她手握在自己手中,笑道:“明日我们在山上看晚霞,必定比今日更好看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
    夕阳如火,阮知府正沉浸在回忆中,说起来女儿小时的事情,却忽然听到顾亭匀大吼:“给我拦住那辆马车!彰武!下去追!”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顾亭匀瞬间如同发疯了一般:“来人!给我去追!”
    他双手抓紧城墙处的砖头,声嘶力竭地对着城墙下的那马车大喊:“阿兰!阿兰!”
    那声音仿若要穿透时空一般,不少人都往城墙上看,可马车依旧没有停下来。
    顾亭匀忽然觉得无限的恐惧漫上心头,他记起来兰娘去世那一晚,他在雪中奔跑得那样急,依旧还是没有追上她离开的脚步。
    方才那一眼,他绝对没有看错,兰娘就在那马车里啊!
    而这城墙极高,若是他从侧边的楼梯再下去,那马车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了。
    短短的一瞬间,顾亭匀想了许多,仓促之间,不受控制地做了一个决定。
    彰武正要问清楚大人下令追的是什么,却忽然见顾亭匀以猝不及防的姿势翻身跳下了城楼!
    一群护卫立即要去拉,却因为顾亭匀毫不犹豫的速度没能抓得住,阮知府吓得膝盖都软了!
    他声音颤抖,忍不住也冲着城墙下嘶喊:“来人!保护顾大人!保护顾大人!”
    一群人守城的士兵抬头一瞧,便瞧见一人从城墙上正往下坠落,一群人惊得厉害,立即冲上去试图接住顾亭匀!
    而那城墙极高,又如何接得住?还是其中一人眼疾手快,抢过来旁边一位老伯拉的一车白菜飞快地计算出大致位置试图接住顾亭匀。
    而顾亭匀直直地摔到了那装满白菜的板车上,而后狠狠地再摔到了地上。
    彰武等人急得要死,心里俱都想着顾亭匀此番不死即伤,这回去京城该如何对皇上交代!
    阮知府更是满头大汗,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这女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是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疯的。
    顾亭匀浑身剧痛,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溅得到处都是。
    风呼呼地吹,彩霞散去,倦鸟掠过天空,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
    他疼得动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那马车只剩一个影子,很快模糊不见了。
    热泪与血混合到一起,他忍着痛,对着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去……追……”
    那人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而顾亭匀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要死了一样。
    他甚至已经听不到四周的杂声了,整个世界安静到了极点。
    疼痛让人思绪都被拉得很长,他想,也许自己是看错了。
    从前他总是后悔没有不顾一切地去护着兰娘,这一次,他总算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了,可他还是没有追上她。
    这一生,漫长到了极点。
    他总想着去弥补,可这八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能弥补得了。
    反倒是思念渐长,每每想起来她,都宛如被刀子挖着心脏。
    而他早已痛到了极点,早已不想再等。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兴许她的魂魄迟迟不曾归来,便是早已不爱他了。
    顾亭匀的手缓缓地垂在地上,彰武忍不住怒吼:“来人!喊大夫!喊大夫!”
    *
    兰娘与陆回在城外原本只打算着待上两日的,毕竟家中事物繁忙,可谁知道二人起早去看了日出又采了些草药之后,在山上竟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猎户。
    那猎户伤势惨重,被陆回与兰娘运到山下救治了两三日,才苏醒过来,可他那伤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至少得六七日才行,一动便会出血,兰娘与陆回便让小厮回去送信,二人干脆留在竹屋这里,一边照顾那猎户,一边权当在此处散心放松了。
    晨起兰娘与带来的小丫鬟一道煮早饭,陆回便去山上采草药回来摆在远离晒干。
    兰娘把早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摆好,抬头与陆回对视一笑,山里的风徐徐吹来,此时的日子竟然让人恍惚中感觉到美好到了极致。
    陆回洗了手坐下来,先给兰娘夹了一筷子炒鸟蛋:“你多吃些。”
    兰娘面上神情与在燕城时截然不同,瞧得出来她十分喜欢这几日的生活。
    陆回喝了一口粥,状似无意地说:“等到我们老了,我便带你来这里住着好不好?”
    这的确是让兰娘高兴的很,她忍不住弯唇一笑:“谢谢师父!”
    陆回不动声色地拿起来一块饼子,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兰娘脸颊上带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该喊夫君,可只偶尔喊上一句,大多时候还是脱口而出师父,也许陆回对她而言,是夫君,但更是师父。
    此时此刻,山脚下空气清新,树荫中旭日初生,微风送来带着植物与野花清香的气息,兰娘心情极好,咬咬唇说道:“谢谢夫君……”
    陆回唇角带了笑意,伸手揉揉她脑袋:“乖。”
    *
    燕城阮府中,阮知府急得不行,顾亭匀虽说算是他女婿,可女儿已经不在,这关系也不好说,何况顾亭匀最要紧的身份是朝廷重臣,他在城楼上无故坠落,若说是他跳下去的谁信?
    皇上万一责怪下来,谁承受的住!只怕阮家一家子都要遭殃。
    偏生这几日那陆回大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迟迟没有回来,而顾亭匀昏睡了好几日,怎么都醒不过来。
    阮家上下都在着急,阮梦知暗里观察了几日,心情复杂的很。
    她没想到都二十几年了,姐姐忽然冒了出来,当初小时候家里人就更喜欢姐姐,那时候她因着吃醋在父亲被贬搬迁途中闹脾气,间接导致了姐姐走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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