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寝殿之中,门大开着,午时阳光透过门户,照在殿中,明与暗交替,让这里显得异常阴森。
    寂静的宫中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阳光照不进的寝殿一角。一位夫人正缓缓将自己发髻打理整齐。
    她一天做的最多之事,就是打理自己发髻,其实除了这个,真的已经没多少事可做。书案倒是有书卷一些,奈何都可以倒背如流。
    镜子中的玉颜,还是那般端庄,只是到底和宫中别的嫔妃比不得,无论年纪还是保养。
    郑观音生于隋文帝开皇十九年,公元五九九年。隋炀帝大业十年,公元六一四年嫁给唐国公世子李建成。
    而长孙皇后生于隋文帝仁寿元年,公元六零一年,比起长孙皇后,郑观音都长了两岁。
    这些年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到底女人是最经不得风雨的。此时看着镜中朱颜,发髻中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红颜易老,李广难封,呃,好像哪里错了。
    郑观音看着镜中自己,不知不觉间,却已经在这座宫殿住了这些年了,住的连时间都没了多少概念,若不是每年年节宫中热闹,陛下也会差人送酒肉膳食过来,真的是连过了几年都不知道了。
    当年的自己,还是风华正茂之时,此时再看,早已添了白发,不复少年。
    “娘!”
    郑观音正思着,听的身后一声呼唤声,这里,只有自己的女儿会和她说话了。
    郑观音招手,此时一位娇柔女子走了过来,乖巧坐了郑观音腿上。身材纤长,有些清瘦。
    这世间,除了荥阳郑家家人,郑观音只有这么一位亲人了,而能够伴随在她身边的,只有她了。
    她叫郑观音娘,而不是母妃。
    当年初来这里,她是叫母妃的。郑观音亲手执着竹枝,在她胳膊上打下十三条血痕,才让她改了称呼。
    武德九年,那场血雨腥风以后,她已经不再是太子妃了,太子妃是那位小名观音婢的女子,所以女儿也不能再叫她母妃了。
    她亲手用竹枝打女儿手臂,就是让女儿记住,以后不能再乱叫了。
    她此时只有这位女儿,为太子李建成生的第五女,大唐此时那位帝王册封的归德县主。
    十三道血痕,在那时还年幼的女儿身上,留下了不能磨灭的记忆,但至少,她改了口,不会因此而惹了事端。
    李建成死后,她们已经无依无靠,所能依靠的,怕也仅仅是荥阳郑氏的出身和大唐那位帝王的怜悯。
    此时郑观音抱着女儿,也为她细细梳理着发髻。
    “娘,我好想走出那道墙,到墙外面看看,我听见宫女说大明宫的荷叶都长了好多,女儿还未见过荷叶呢!”
    郑观音不知不觉,眼角红润,此时盯着爱女,将她深深搂进怀中。
    这些年,她觉得最对不起就是女儿。若是当年顺从了自己那位二弟,或许女儿此时会好过许多,也不会长这么大,连荷叶都未见过。
    其实她许多东西都未见过,只有这宫中的两株梧桐,她是天天看的。
    小时候,小丫头最喜欢春天数地上爬的蚂蚁,秋天数梧桐树上掉的落叶。
    长大后还是一直数,被自己骂了几次,到底是不数了,却也更无事可做了。
    只能每日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郑观音想到当年的倔强,看了看女儿,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些。
    只是再回到武德九年,她还会一如既往的如此。只是苦了女儿。
    为女儿打理好发髻,看着怀中已经是青葱年华女子,也是生的好看迷人,仿若当年的自己。
    不过这里不会有人欣赏,女儿注定是池塘中的亭亭荷花。只能孤芳自赏。
    郑观音带着女儿走出寝宫,外面有两个小竹椅,郑观音带着女儿坐在上面,看着天边云朵。
    女儿眼中,云朵缓缓飘过,一会却看了那不远的宫墙,宫墙之外,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很小时候见过,不过此时终归记得不多。
    两个母女就在这宫殿一角娴静坐着,到底能让她们打发时间的事物不多。一日三餐,日升日落,宫殿不小,却也已经都是太过熟悉的景致。
    阳光透过梧桐的密集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归德县主目光离开了那道宫墙,落在了地上斑驳光影之上。
    地上有蚂蚁爬过,归德县主又看着蚂蚁,郑观音明白,女儿又在数蚂蚁了,只是不像当年那样,口中会发出声音,她此时只是用心在数。
    到底是时光太过无趣,她也是自己觉得唯一对不住的人。
    生了她,却不能让她有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童年和青年。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这个声音在这寂静的宫殿之中显得很是突兀。
    早晨打扫过宫殿,那些宫女太监就急急忙忙离开了。不到饭点,是听不到脚步声的,这个时候,又如何会有脚步声?
    郑观音和归德县主不约而同望向脚步声传来方向。
    那里一男一女,男子生的异常好看,郑观音却在见到那个男子时,眼角不觉微微睁大了一些。
    他和自己那位二弟还是真的生的像,和自己夫君也有一些相像。
    郑观音在看到这个男子时,自然而然将他身边容貌身材皆是上品优秀女子忽略了。
    她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男子,然后见男子看到了她,一步步走来。
    “治儿见过...”
    李治刚刚说了半句,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了,因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郑观音。
    这位当年的太子妃,如果按照一般民间称呼,自己该叫伯母的,或者婶婶,大娘,大妈之类。
    不过此时李治卡壳了,卡的彻彻底底。
    “你是李治?晋王李治?”
    “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这里是哪里么?”
    “治儿知道。”
    “孩子,你不该来这里。”
    “娘,他是谁?”
    “你的堂弟,你是他堂姐。”
    “堂弟生的好好看,比那些小太监好看多了。”
    李治瞬间脸色变了几变,妹的,将自己和那些小太监比,郁闷。
    “堂姐也生的好好看,比那些小宫女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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