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善良的孩子。”刑如意脑海中浮现出刘家大郎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今日,也是源于你当初的选择。”
    “我当初的选择……”黄桂香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夫人是指我让那个男人为我赎身的事吗?”
    刑如意没有任何动作。
    黄桂香独自笑了一阵儿,继续道:“夫人这么问我,是因为夫人没有遇到像我一样的事情,没有落到像我一样的境地。我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有着清白的身世,也想过与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十六岁那年,我嫁到了城北魏家做媳妇。我的丈夫,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我曾想过与他好好过日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可这过日子,哪能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呢。我能关注自己的人,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我想要好好过日子,却又受不了终日对着一个像木头一样的男人。”
    黄桂香看着院子里的风景,鬼影随风摇荡着。
    “夫人见过像木头一样的男人吗?他们终日里只知道做事,不知道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体贴,什么叫做嘘寒问暖。有时候你看着他,你想要与他说几句体己的话,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都张不开嘴。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一日复一日的去过那样的日子。我觉得,我会发疯,我会被活生生的给闷死。”
    “所以,你选了另外一条路。”
    “是!”黄桂香点头:“我知道想要离开那样一个男人不容易,他根本不会想到休妻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懂我的心思。我思虑了很久,才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故意将隔壁的男人引诱到家里,故意让他瞧见我与那个男人在做什么,然后又故意将事情闹大。”
    “你用女人的名节换取自由,你不觉得你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了吗?”
    “是!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这些,我只想尽快从那个家里逃出去,无论用什么办法。”黄桂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可真等如愿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傻。我那个老实木讷的丈夫虽不善言辞,但却是实实在在对我好的。他会在我起床前,将打好的水放在我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他会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回来,然后一声不响的就放在那里。他从不让我做家里那些粗重的活儿,也从来不会对着我发脾气。就算我对他发脾气,他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响,从来不与我计较。这人呐,总是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后悔也没用了。”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
    “那件事之后,我背负着骂名,带着魏家给的休书离开了城北。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他与我丈夫是完全不同的。他很会说话,也很会哄我,他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需要的又是什么。我以为,我离开魏家是对的,如果没有当初的决绝,我怎么会遇见我喜欢的男人呢。结果,老天爷真是会作弄人,我喜欢的男人用他的巧舌如簧,用他的花言巧语将我卖进了窑子里,然后拿着卖我的钱,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了。
    窑子是什么地方,夫人知道吗?
    那是男人的享乐窝,是女人的魔窟。我反抗过,逃脱过,甚至求死过,可都没有用。我想要认命,可又不甘心。就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他。他说他心疼我,他说他可怜我,他说他一定会好好对我。我求他救我,他二话没说就帮我赎了身。
    其实,我是知道他的。他是打铁的师傅,家境也算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家中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妾氏。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见。我跟他回刘家,我是打算好好对他,好好跟着他过日子的。我知道自己是从窑子里出来的,我也知道自己只能给人做妾,我做好了一切当妾的准备,却唯独没有料到他的夫人容不下我。
    她打我,骂我,甚至不允许给我名分我都不在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连我孩子的性命也一同夺去。我的孩子,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黄桂香红了眼睛。
    “他当然有错,但错不在他本身,而在于他是你的孩子。”
    刑如意淡淡说了一句,黄桂香瞬间陷入了绝望。
    许久之后,她才挺了挺自己的背,苦笑着回应:“你说的对,倘若他不是我的孩子,他一定可以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做一个有爹娘疼爱的快乐的小孩子。”
    “猫胎是怎么回事?”
    刑如意瞧准时机,引出了猫胎的话题。
    黄桂香瞅了她一眼,问:“夫人知道刘家大郎是怎么死的吗?知道大郎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害死我孩子的毒妇人在她儿子的死亡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吗?”
    “洛阳城里但凡知道刘家事情的人都知道,这刘家大郎是酒醉之后,跌入打铁的熔炉活生生给烧死的。”
    “这些骗人的鬼话也能骗住夫人你吗?”黄桂香仰着脸笑了:“夫人身份特殊,又生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既瞧得见我,又如何瞧不见那终日待在刘家熔炉里的大郎。既瞧见了,又怎会不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我的确瞧见了,但也的确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刑如意摊了摊手:“我只能看见那些表面的东西,例如刘家大郎待在火炉里,周身都是熄不灭的炉火。那些火,会一直烧着他,让他的灵魂随时处于被火烧的疼痛中。你是坠井而死,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黄桂香的脸色变了变。
    “我清楚。就是因为我清楚,所以我才痛恨生活在这个宅子里的人。”
    “你知道刘家大郎是如何死的?”
    “我当然知道。”黄桂香看着院门口:“我虽被困在井底,可他们说的,做的,我都知道。大郎他不是酒醉,而是被他的妻子故意灌醉的。那个狠毒的女人,担心大郎酔不死,还在酒里掺了别的东西。酒壶,酒杯,还有那包没有用完的东西都被她扔在了井里。她虽是仓促计划,但计划的十分周详,若是没有那个意外,光是她自己就能把大郎送到阴曹地府。”
    “意外,是指刘阿婆。”
    “这个,还需要问吗?”黄桂香舔了一下嘴唇:“那个毒妇人本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才过去看的,却凑巧看见自己的儿媳妇正在费力的拖着大郎往外走。若她当时拦住了,大郎现在没准还活得好好的。可她,做下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且偏偏被这个大郎媳妇拿住了把柄。担心丑事揭破,她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给舍弃了。
    大郎,是被她与大郎媳妇一起拖到铺子里的,也是她们合力将其塞进那个炉子里去的,点火的是大郎媳妇,但扇风的却是大郎的亲娘,也就是夫人口中的那位刘阿婆。
    夫人知道大郎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喊痛的声音隔着这重重院墙钻到了我的耳朵里。人心究竟有多狠,才能让一个为人妻的,为人母的在听见那样凄惨喊痛的声音之后,还能持续的将炉火烧的那么旺,还能在大郎死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说起来,我应该谢谢她们。若不是因为她们合谋害死了大郎,我也不可能借助大郎的怨气,冲破那些符咒,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事出有因,事出有果,这天道,果然是轮回的。”刑如意长叹一声,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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