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大郎当真是酒醉失足,跌入熔炉而亡的吗?”
    “夫人这话是何意?”大郎媳妇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我家大郎自然是酒醉失足,跌入熔炉而亡的。”
    刑如意没有看大郎媳妇,而是转向刘阿婆,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阿婆,我能去看看大郎出事的那个熔炉吗?”
    刘阿婆瞧了刑如意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怪异,却并未说什么。
    如同喜鹊说的那样,刘家打铁的铺子与旁人是不一样的。旁人的铺子都在沿街处,方便来往的客人看到,刘家却将铺子藏在了内宅中。单从外表看,这用来打铁的铺子,就是一间粗糙的小屋,看起来更像是置放杂物的地方。
    刑如意抚了抚肚子,闭眼,再睁开,眼中划过一丝红色。第二眼再去看那打铁的铺子时,竟发现那铺子通身上下也都变成了红色,就是火炉中燃烧着的火焰的颜色。
    “奇怪,我怎么觉得心里热躁躁的。”喜鹊原本兴冲冲地跑去看那打铁铺子,刚到门口,就忍不住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然后转身对着刑如意道:“掌柜的莫要往这边来了。这打铁铺子与咱们家的铺子不一样,总让人觉得心里热燥燥的,有些心烦气急。”
    “无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刑如意又看了眼那通体的红色。喜鹊觉得烦躁,是正常的,因为那是死者的怒气和怨气在纠结。寻常人看不见,只会觉得心烦议论,莫名烦躁,可她是能够瞧见,甚至能够听见的。
    抚着肚子往前走了几步,那从铺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也就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就像是发癔症似的,在不停的絮絮叨叨。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指着那挂在铺子上的锁道:“这门锁可能打开吗?”
    刘阿婆给自家大媳妇递了个眼色,刘家大儿媳犹豫了一下,从近身的小衣外侧取下了那串悬挂着的钥匙。钥匙是铜制的,有些年头了。
    钥匙接触门锁,发出“咔嚓”的声响,铺子里絮絮叨叨地声音似因为这个开锁声暂停了一下。刑如意捏捏耳朵,将手护在隆起的小腹上,抬脚,迈步。喜鹊一向机灵,在刑如意抬脚时,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
    进入铺子,那股灼热感似乎更强烈了,就连刘家婆媳也都出现了极为难受的不舒适感。刘家大儿媳先是不舒服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跟着皱眉走到早已经熄了火的炉子前,指着那个熔炉道:“这就是我家大郎失足跌下的那口炉子。”
    不用她说,刑如意也看到了。她不光看到了炉子,还看到了那个赤着身子站在熔炉里的男人。他周身带火,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刘家大儿媳。原本絮絮叨叨的嘴巴也闭上了。
    酒醉,失足,看来真相并非如此。
    脑海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原本站在炉子中的男人突然伸手扼住了刘家大儿媳的脖子。刘家大儿媳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的双手,在脖颈间胡乱的抓着,越抓,眼底的恐惧就越盛,就连站在一旁的刘阿婆和喜鹊都被这突来的变化给惊住了。
    “这……这是闹鬼了吗?”
    喜鹊问,结结巴巴的。
    刘阿婆则怪叫了一声,跌跌撞撞从铺子里冲了出去。
    “喜鹊。”
    “嗯。”
    “出去看看。”
    “什么?”
    “跟出去看看刘阿婆,她年纪大了,身子又不方便,经这么一阵吓唬,怕是要出事的。”
    “哦。”喜鹊点头应了声,转身时,又问了句:“那掌柜的怎么办?这铺子,好像真有些奇怪。”
    “没事的。”刑如意冲喜鹊笑笑。
    喜鹊深吸一口气,赶紧提着裙角追了出去。
    待喜鹊离开之后,刑如意这才走到炉子前,对着那个男人道:“是刘家大郎吧?先放了她吧。”
    “为什么?”刘家大郎问,眼神里带着愤怒。
    “不为什么。”刑如意伸手一点,刘家大郎被迫缩回了熔炉里。“你性格憨实,原本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命运不济,遇到了一个心性不稳,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为了掩盖自己偷人的真相,竟狠心致你于死地,这是她的孽,日后自会有人为你清算。你本是受害者,可若是今日将她给掐死了,日后到了那边,你也免不了要因为她担些罪责。冤孽冤孽,若是这一世没有清算干净,那么下一世,你还是会被她羁绊,还是会不得善终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下一世还是会不得善终,明明是她骗我,是她辜负我,是她与人设计谋害了我。”
    “因为你喜欢她!”刑如意只淡淡吐出了几个字,刘家大郎便彻底崩溃了。他那么一个大男鬼,竟蹲在熔炉里呜呜的哭。
    刑如意说的没错,他喜欢她。
    那年,她家里人来铺子里订了几样农具,因为样数多,给的工钱也足,所以完工之后,他爹便让他用车拉了给人家送过去。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当他停下车,叩响她家的门时,她就那么出现了。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眼眸里也含着笑。头发有一些乱,但衬得她很好看。她穿着乡间最普通的衣裳,但却比他见过的那些闺阁夫人还要美。她的衣袖随意的向上卷着,露出一小节藕一样的手腕,手上沾着水。
    她在洗衣裳,她是个勤快的,能过日子,也会过日子的女人。
    那一刻,他心跳的厉害,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农具是怎么交出去的他不记得了。
    车是怎么赶回家的,他也不记得了。
    甚至回家之后爹娘都问了他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记住的就只有她的那张脸,她的那双眼,还有那些含着的笑容。
    当爹娘打算给他说亲的时候,他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她的模样。他生平头一回,结结巴巴说出了他的想法。爹娘并未说什么,只说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相中的她,是否已经许了人家。
    关于她,村子里似有些风言风语。爹娘原本是不愿意的,可自小听话的他第一次违逆了爹娘。爹娘无奈,只好寻了媒人前去说亲。听说是刘家铁匠铺的大公子,她爹娘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就答应了,并且催着他家赶紧下聘。
    他终于将她娶回了家。
    她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将家里家外收拾的妥妥当当,但唯独心里没有他。他知道她每个月都要出去几天,要嘛买东西,要嘛去寺庙里祈福上香,他不放心,偷偷跟过几次,可每一次都能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他气过,恼过,甚至在她睡着的时候对她握过拳头想要揍她。可最终,他还是没舍得。他想着,等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之后,他又想着,等再过几年,孩子大了,她也就知道收心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陪她回娘家给岳父母过寿辰时,她竟明目张胆的跟那个男人腻在一起,甚至告诉那个男人,他的女儿其实是他的。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冲了出去。
    他是打铁的,有着一身的力气,那个男人却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子,一拳头下去就给打歪了脸。那男人逃了,她跪在地上求他,哭得梨花带雨,哭得他再次挥起的就那么不甘心,不忍心的落了下去。
    他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允诺,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待他。回到家,她难得体贴地给他倒水、擦脸,端茶,奉酒,他只喝了半杯,就人事不知。再醒来,他身处火炉,生生被那些炉火给烧死了。
    刘家大郎捂着脸,再没有一句话。炉子是暗的,但他身上的那团火,却会一直烧着,不停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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