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有一种称谓,叫做“乌鸦嘴”。
    通常,从这种“乌鸦嘴”里头说出来的话,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那爱骂人的妇人,似乎就生了这样的一张嘴。因为一棵树,她诅咒自己前街的邻居娘子死在产床上,留母去子,留子去母,结果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发生了。
    可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往妇人的嘴上去想。只想着,这是个巧合。
    邻居娘子生产时极为不顺,后见了孩子,一时激动,气血阻塞,突然亡故这才医理上也是说的通的。可半年后,同样的事情又再次发生了。
    还是这名妇人,在与人争吵时骂出了同样的话,结果被她咒骂的那个人在生产时血崩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连生母的面都没有见到的孩子。
    “这妇人的嘴如此厉害,旁人岂不是要忌惮她很多。”
    “是忌惮,所以心忌之人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有人私下绑了这名妇人,拔了她的舌头,还用针线封住了她的嘴。”
    “后来如何了?”
    “官府查了许久,却没能找到那名绑架妇人的人,于是这桩案子也就成了一桩悬案。至于那名妇人,虽被拆去了嘴上的线,却因没了舌头,再也不能骂人了。”
    “方才夫人说的,我也是中了诅咒。”乔芸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姐的确是中了诅咒,但此诅咒与彼诅咒却又有些不同。”
    “我还活着,是吗?”
    刑如意摇摇头:“小姐的诅咒,是被人施了术法。既是术法,便有能解的途径。”
    “如何才能解?”
    “换颜草。”
    “换颜草?”乔芸儿的心微的一沉。
    “由换颜草起,也应由换颜草止。”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可这换颜草,只有当日为我诊过脸的那个卖货的娘子才有。如今,我又该去那里寻的?”
    “我倒是有个法子。”
    “夫人快说。”
    “小姐手中可还有留有当年东西,例如用那换颜草调制出来的药膏。”
    “药膏?”乔芸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丫鬟:“当年我敷脸用的药膏可还留着?”
    “回小姐的话,留着倒是留着,只是隔了这么多年,怕是不能用了。”
    “无妨,你先去将那药膏找出来让瞧瞧。”
    “按夫人说的,先将那药膏给找出来。”
    “是!”丫鬟说着,转身出去了。
    这一等,倒是没有等多长时间。很快,丫鬟就拿着一个小的锦盒跑了进来。
    “这便是当年小姐敷脸剩下的药膏。”丫鬟将手中的锦盒送到了刑如意面前:“小姐的脸好了之后,便将这药膏赏了给奴婢。奴婢觉得珍贵,就没舍得用,一直收藏着。再后来,庄子里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事情,药膏就再也没有动过。夫人瞧瞧,看还能用吗?”
    刑如意点点头,将锦盒接了过来。打开,便闻见一股特殊的药草香气。药膏呈黑绿色,看起来有点像是后世用的那种绿豆面膜。
    刑如意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闻了一下,转身递给了狐狸。
    “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狐狸接过药膏,闻了一下,“还记得我们半路遇见的那个人吗?”
    “你是说……”
    “没错,在她的身上也有这种药膏的味道,或者说是换颜草的味道。”
    “乔庄主说过,换颜草只有货郎娘子才有……难不成,那个人与失踪的货郎有关?”刑如意盯着狐狸手中的药膏:“或许,真的是他回来了。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乔庄主,而是去找那些与乔家几乎没什么关系的人。”
    “夫人在说什么?”乔芸儿听得迷迷糊糊,不由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与这换颜草有关的事情。这药膏我们能先带回去吗?”
    “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夫人若是有用,尽可带回去。只是,我的脸……”
    “我既承诺了小姐,便一定会想法子为小姐诊治的。”
    “多谢夫人!”乔芸儿难得放低了姿态,并且对着刑如意福了福:“芸儿为之前不妥的言语向夫人道歉。”
    “无妨,我若是你,若是经历了你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未必有你现在的这般好脾气。”
    “夫人这么说,倒是让芸儿无地自容了。”
    乔芸儿又福了福身,再起身时,对刑如意已由最初的抵触,变成了好感。
    入夜之后,乔家庄上突然起了风。风将院子里的那些树还有窗户都刮得呼呼作响。
    主屋内,乔庄主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一支朱钗发愣。不知为何,他今夜特别思念已经故去的夫人。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着都是当初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
    乔夫人是大家出身,虽是个庶女,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知书达理,从不在他跟前使小性子。因得罪了一些人,他不得不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拖家带口的到了这个地方。迁徙之路,说着容易,可其中的辛苦,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懂的。
    可他的夫人,不仅没有抱怨,没有诉苦,反而帮他打点的妥妥当当。他是想过要好好的对待他的夫人,想过两个人白首到老,想过珍爱她一辈子,再也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的。结果,却是他亲手杀了她。
    乔庄主闭上了眼睛,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她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身体随风而动,就像是悬挂在廊下的灯笼,没有一丝生机。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将她的脸,遮挡了起来。他凑近了一些,想要看清楚,却看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就那么死死的盯着他,盯的他心里发虚,心里发毛。
    “夫……夫人!”他轻声的呢喃着,眼泪顺着眼角淌落了下来:“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只是被你气着了,被你气的一时失去了理智。你不该说那些话,你不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对我说那些话。你是我的夫人,是我的娘子,是我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你与我本该夫妻同心的,可你却向着外人说话。”
    门外,一条白绫随风而至。
    主屋的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白绫钻过缝隙飘到了乔庄主的跟前。
    乔庄主睁开了眼,看着那条白绫,轻轻地问了句:“是你!是你回来了!”
    乔管事借着查问的由头,挤到了下人房中。
    下人房,矮小拥挤,里头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若是往常,他只在门口站一站,便会觉得反胃。可此时,他却觉得待在这里是最好的。那些嘈杂的声音,乱七八糟的被褥,甚至是散发着各种臭味的鞋袜都让他觉得安心。
    风,越来越大,他却好像听不见了一样,甚至嘴角微微上翘着,露出了一丝笑容。
    刑如意与狐狸并排站在窗口,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处:“今夜这乔家庄,怕是不太平了。”
    “你要管吗?”
    “管?如何去管。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刑如意看着主屋的方向:“这乔家我唯一能管的,也想管的就只有乔芸儿一个。不管她爹当年做了多可恶的事情,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况且,她娘还是因为这件事死的。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看来,乔管事说的那番话是被你听到心里去了。”
    “就算没有乔管事,我也是会管的。”刑如意眨了下眼睛:“你不觉得那换颜草挺神奇的吗?若是放在我的胭脂铺里,定会衍生出新的明星产品。”
    “你想要换颜草?”
    “好东西,谁看了都会心动的。你家娘子我,说白了,也还是俗人一个。既是俗人,就会有些俗人的想法。这个,很正常吧。”刑如意说着,捅了捅狐狸:“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换颜草在哪儿?”
    “你不也知道?”狐狸点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你总不是无缘无故就问乔芸儿要那药膏的吧?”
    “老狐狸,还真是啥都瞒不过你。”
    “不是瞒不过,而是你把你打的主意都赤果果的显在眼睛里了。”狐狸指着刑如意的那双眼睛:“你早就猜出来,那换颜草就生长在乔家庄附近。货郎卖货,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可在乔庄主的描述中,那货郎夫妇来时,身上并没有携带新鲜的药草。在庄主请求货郎娘子为乔芸儿诊治的时候,对方延迟了一些时日,却并未离开。所以,那换颜草必定生长在附近的某一处。”
    “也不一定。”刑如意回看着狐狸:“你忘了,货郎极有可能是只得道的狐狸。哪怕只有两三百年的道行,一夜之间跑到千里之外取药也是可能的。”
    “所以你才要借用我的鼻子。”
    “千年老狐狸的鼻子总要比我这个凡人好使吧。况且,我知道你的本事,只要给你闻了那换颜草的味道,你便可以将它找出来。”
    “我是九尾狐,不是狗。”狐狸皱眉。
    “你的狐狸鼻子比警犬的还要好使。”刑如意嘻嘻地笑着,往狐狸身上靠了靠:“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用你的鼻子帮我找东西。其实,我关心的不光是换颜草,还有那些失踪的人。我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一件更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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