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北喊杀震天,数千隋军勇士一鼓作气借着水势和战船上的船楼,居高临下跃上城头,发动了血腥无比的搏战。
    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以求死之心,狂杀猛进,手中镔铁钉刺的狼牙棒挥舞得猎猎生风,每一招都是一往无前的搏命打法。身着镔铁鱼鳞甲虽然极为沉重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就耗竭体力,但是也着实让人可以在最初形成极为强大的爆发力,而且不用担心防守。无数猝不及防的高句丽兵将就这样被麦铁杖当场击毙,是他们没能在隋军登城敢死队立足未稳的那一瞬组织起反扑。
    麦铁杖今年也已有五十岁上下,他也是原本江南吴郡的人,隋朝灭陈之战中投了北朝,算是和来护儿出身年纪都相若的猛将。
    麦铁杖在前陈没有灭亡时,当时不过二十岁上下,曾经是陈后主的宫廷侍卫军官,以脚力健硕著称。据说每每日落时分卸了宫廷禁卫的职责之后,就偷逾出建康城(南京)急趋二百里到京口(镇江)作案做那些高来高去的大盗行径劫富济贫,然后半夜回返,天明前又能回到建康。故而即使有几次作案露了相,被人看清了容貌,来指正他时,陈后主陈叔宝也完全不信——因为陈叔宝每天下班的点儿亲眼见到过麦铁杖,第二天天亮“上班”的点还能准点见到,谁都不信世上有人能一夜之间从建康往返二百里远之外的京口作案。
    后来麦铁杖能够夜行五百里这一天赋异禀,还是南陈的刑部尚书蔡徽设计套出来的——刑部那里接到的京口一带豪门大户报的大盗案件太多,线索都指向麦铁杖,尚书蔡徽也顶不住那么多大户告状的压力,设了一个计谋,诈称有一道很紧急的公文书函。需要从建康送去京口,同时给送信人悬赏黄金百两,为了机密起见。只需宫廷侍卫接这个差事。麦铁杖不知是计,贪图百两黄金赏赐。就去送信了,结果暴露了他日行五百里的异能。后来在南陈事发混不下去,才过江投北。
    这些都已经是陈年往事,麦铁杖如今也五十岁年纪,自然不可能还保持二十岁时的精壮和耐力。不过猛虎余威尚在,这样一个少年时当大盗后来从军三十年的亡命徒,爆发拼命的当口,此刻在城北城墙上的这一错高句丽将校。又有谁是麦铁杖数合之敌?
    区区半刻钟的时间里,辽东城北侧的城墙上,已经倒伏了数千具残缺的时候,而高句丽人的尸体居然还是隋军敢死队的两三倍之多,不得不说隋军的突袭真的很成功。
    辽东城内的高句丽军最高统帅城守乙支文礼也顶不住了,把手头的三万多预备队分批往城北战场支援,最后见麦铁杖的亲卫凶悍难抵,终于在激战开始后约摸一刻多钟的时候,投入了全部的预备队。乙支文礼手上,已经抽不出应对其他方向应急情况的预备队了。他已经真实相信,隋军就是打算依靠城北这一股大军冲开北门,放隋军大军从城门杀入。
    在高句丽预备队被彻底调动耗竭的同时。隋军另外东西两面城墙外,也颇有军队攻打,不过都是弓弩压制为主冲车撞门为辅,配合少量云梯以及分散使用的飞梯攻打。场面虽不如城北那么惨烈,却也至少每分钟都有十几条人命消失,各处高句丽守军,在总共数十里长度的城墙上,已然全线吃紧。
    ……
    辽东城南,这里是骁果军的营地。作为一支军队。骁果军成立不足两年,实在是年轻得够可以。然而皇帝亲自督建的嫡系军队的名头,让外人不敢小觑之。这一天。至今为止城南还是相对来说最安宁的战场,但是只有骁果军将士们知道,他们被皇帝勒令了总攻破城的任务。
    另外三面的佯攻也好,敢死队也好,都是在为这一路最晚发动的攻击铺路,为他们分摊压力。
    辰时三刻左右,城南的战场终于动起来了。数十架重型的砲车近百部床子弩三四万人之多的弓弩手,赫然在距离城墙三百步外的地方列阵完毕,而后弓弩手慢慢向前靠近。
    近处,夜里想办法设置的版屏拒马等防御城上弓箭防御敌军出城反冲的简易工事罗列严整,既能起到防御的作用,又不会因为其存在而阻挡了进攻器械前进的道路。弓弩队前头,则还有百架云梯五百架简易飞梯十几部冲车巢车顶在头里,一切看上去都是准备多日养精蓄锐已久的样子。
    骁果军旗阵之下,数辆兵车严阵列队,在那里观望战前的准备工作与弓弩压制的效果。为首的兵车之上,却是一个不过四十岁光景的将领,看上去似乎不太符合作为骁果军统帅所需的资历——朝中十二卫大将军,都是至少五旬上下的年纪,而且参与过当年灭陈之战,四十岁的人,担任骁果军统帅资历着实有些浅薄。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四旬将领便是宇文化及——他父亲宇文述是军中第一人,而且十几天前被杨广派去干“带领九路三十万大军渡过鸭绿江迂回敌后配合来护儿攻击平壤”的脏活累活去了。稍微懂一点朝廷局势天下门阀关系的都知道,那九军是皇帝掌控力最弱的九军,是此次征战高句丽以来最不受待见专干脏活累活专打苦仗硬仗的部队。
    既然让宇文述去做那种有损个人威望说不定战后还要承担一点骂名的脏活儿,给他的两个儿子一点甜头实权也不算过分吧?这正是杨广惯用的御下之术。
    好在宇文化及自从大业初年的榆林郡走私通敌事件被处罚以来,这五六年表现还算不错,恶行都有收敛,所以不仅郎将的官职早就恢复了,还在前年朝廷征讨吐谷浑的时候升到直阁将军此次征讨高句丽又升了半级。所以综合来看,宇文化及勉强也有“暂代骁果军统帅”的资格,让这事儿顺利办了下来。
    宇文化及坐在战车上,眯着眼看着飞蝗箭雨破空往来,城头还击却逐渐稀疏下来,还不断有高句丽弓箭手中箭跌落城墙,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下令第一波先登死士出击。
    宇文化及下令不久,一个青年将领便策马过来忿忿然请战。只见那年轻将领约摸二十三四年纪,身着银光闪闪的上等明光铠头戴鎏金豹头钢盔胯下骑着汗血马手中拿着镔铁长槊要悬百炼横刀,颇有悍将之风的样子。
    “父帅!今日圣上可是严令了必须取城的,为何不让孩儿本部兵担任先登任务赢得头功?孩儿不服!”
    原来这个二十三四岁的将领,便是宇文化及的长子宇文承基了,也就是宇文述的长孙。宇文承基从小自负武力强横,少年时虽然偶尔有与人争斗中遭遇过一些不敌的挫败,但那几次也被他自认为是一来年少武艺没有大成,二来当时临敌经验不丰富,着了人的道儿。但是自从他及冠,此后在军中这几年,与人比斗就再无败绩,所以宇文承基的信心也就高度膨胀起来了。对于皇帝此前一直拿辽东城打消耗战这一点,他也是从父亲宇文化及那里了解到了一点风声。眼见今天就要破城了,却不能得首个登城的功劳,心中不免大为不忿。
    宇文化及自己虽然与乃父宇文述相比,在军略上的见识已经是差了好多个段数,但是好歹将门之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军旅之事终究历练得多了。纵然是中人之姿,这么多经验值灌输下去也能带兵打仗。
    所以听了儿子宇文承基的急于求成言语,宇文化及心中不由得暗暗摇头:此子如今才能,那是比自己还差了太多,终究是中庸之才,又缺乏军旅战阵地历练,眼下也就个人勇武拿得出手。不过如果再从军数年多有机会征战,或许能锻炼出来吧。当下宇文化及也只有恨铁不成钢地怒斥:“短见!你道高句丽人真的已经无力反抗了么?今日为父虽有把握以大军破城,可是前头这一两阵,着实没什么胜算。那都是在拿人命堆,制造机会。让那些桀骜不驯之徒上去吃吃苦头也好,你还怕到时候没机会立功?”
    “那岂不是胜之不武?虽然朝廷功劳赏赐不会少,但是军中重勇士,若是前两批死士中有打得出彩的,纵然最后不敌,退了下来,甚至战死,那他的勇名只怕也永远在孩儿之上了,孩儿立志于做骁果军第一勇士,不愿受此诟病!”
    “混账!匹夫之勇,有什么好逞的?而且你还道你真个勇武无敌了么?这两年骁果中和你动手的,哪个不是让你三分?何况骁果成军未久,天下勇士尚未云集,各路府兵中的好手也不知凡几。给本帅好好地待着!休要在聒噪。”
    宇文化及骂完了儿子,马上下令说:“让虎贲郎将冯普乐的人马打头阵,率八千锐卒先登!”
    骁果军中,也是有派系之争的。有主动靠拢宇文阀的,也有不太着调的。被宇文化及选中了当炮灰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运的家伙。被点了名的郎将当下便整军前进,硬着头皮带了本部兵马,准备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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