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珠轻笑出声,施施然在炭炉前坐下:“师父冷不冷?先暖暖身子。”
    “我不冷,你身子虚,别着凉。”
    明玉珠将手悬在炭炉之上,缓缓说道:“师父放心,明泽不会有事。”
    “若王爷真动了换世子的心思。”
    “起码这几年不会有事,如今的禹城已经自顾不暇,若父王真和萧源达成合作,他就会发现禹城王和禹城世子这个位置,是块烧红的铁板。侧妃不是傻子,如果她真想给儿子谋世子之位,早就对明泽动手了,还会等到今天?他们,都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但这个时机,不会有了。”
    董天知也是关心则乱,听她这么说方定了定心神:“没错,更何况眼下世子娶了柳大姑娘,多少有了靠山。”
    “嗯……”
    董天知又想了想:“方才听萧源话里的意思,难道蓝湖之战他真的一无所知?真的跟他无关?”
    明玉珠笑了,抬头看向董天知:“师父,你在想什么呢?”
    “我……”
    “方才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不过是萧源演的一出戏,你不会真以为那人是禹城来的吧?”
    “啊?”董天知糊涂了:“戏?”
    明玉珠道:“萧源派人去禹城找了个小厮来拆穿我的身份,那人父王并不知晓,人,是二皇子萧洵换的。”
    董天知面露疑色:“二皇子,萧洵?他,为什么?”
    “说到底,他可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子,萧源能查到我没死,他自然也能。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顾飞扬说他不想挑起京城和禹城的争端,也是为了卖个面子给他,好叫他能与萧源和解。”
    董天知缓缓点头,随即又愤怒说道:“那他演这出戏的时候莫不是知道我们会看?”
    这正是明玉珠苦恼的地方:“师父,我们好像被人当猴耍了。”
    “……”
    董天知又道:“他想叫我们相信,蓝湖之战与他无关,还想叫郡主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应该是,”明玉珠无所谓摇摇头:“他这么喜欢演戏,那我陪他演下去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毫无破绽。”
    *
    上元佳节,是一年中唯一没有宵禁的日子,皇亲国戚与民同乐。
    早在前朝还有皇帝带着后妃乘坐彩车于朱雀大街游玩,却又因哀帝时一场大规模的刺杀而废止。
    但这并不妨碍京城的上元佳节一年比一年热闹,兼收并蓄,除了大沛本地的焰火彩灯,由商贾番邦带来的外族特色也在热热闹闹的街市上演。
    要说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秦楚楼了。
    一把大火将秦楚楼变成了一座废墟,京城的烟花柳巷秦楼楚馆再难有秦楚楼的景致。
    也是鱼龙舞毕,盛筵难继。
    二皇子萧洵正站在秦楚楼的废墟前,眼前颓垣断瓦似萦绕着冤魂死气,叫人光是看一眼就毛骨悚然,与周遭的热闹与繁华简直是两个世界。
    “都查验过了?”
    “是!”萧源身后的侍卫应道:“这王娘子布局周密,除了她,没再查出任何可疑之人。”
    萧洵长舒了口气,竟有几分庆幸。
    大理寺也盘审过秦楚楼幸存下来的人,他们当中对王娘子的身份知之甚少,更遑论她要刺杀萧源一事。
    也正因如此,那些曾和他们朝夕相处之人也葬身火海。
    “走吧,”萧洵刚一转身,耳边就传来一阵呼啸。
    他迅疾一避的同时,近卫已经挥剑斩断一支射来的利箭。
    与此同时,又有四五支利箭向他射来。
    萧源躲避的同时已经一把接过侍卫的佩剑,和两个侍卫背靠着背,接二连三的将箭矢打飞。
    紧接着,在飞箭的掩护下,五个黑衣人向萧洵攻来。
    萧洵蹙眉,向后退了一步,从天儿跃八个劲装侍卫,挡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本占据上风,此刻看他们人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消片刻,黑衣人便被擒获。
    但在擒获的瞬间,五人皆服毒自尽。
    “回来!”萧洵叫住要离开的近卫:“你现在去也晚了,那些弓箭手早就隐匿了行踪。”
    近卫却道:“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必,”萧洵摇头,左右瞧了瞧。
    秦楚楼废墟四周皆是楼阁,高处很容易成为弓箭手隐匿的场所。
    此刻若他们扮作普通百姓,混入看花灯的人群,想找可就难了,更何况,还会引的人心惶惶。
    “你无非是想查谁是幕后指使,”萧洵笑着在那近卫的背后拍了一把:“我已经知道了,走吧。”
    近卫惊疑不定:“殿下知道?”
    “嗯。”他唇角勾笑,很是耐人寻味:“大过节的,非要来这出。”
    与此同时,萧源府上。
    杨箕急急奔入后院,在一片灯海中寻到了正在灯上写字谜的萧源。
    “诚如殿下所料,他身边的人,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多。”
    “几个?”
    “八个。”
    萧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将细小的笔尖在左手的砚台中舔了舔。
    “应该不止。”
    杨箕摇摇头:“属下没想到……”
    “不止是你,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
    萧源再次提笔,叫侍女把着一盏走马宫灯,在上面细细写下:一人一心一张口。
    写完之后左右端详:“父皇怎么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遭遇不测呢……”
    杨箕顿时了然:“是皇上?”
    “嗯。”
    “殿下早就知道刺杀不会成功,只是试探?”
    萧源笑了笑,指着那灯谜问杨箕:“猜得出这是什么字吗?”
    杨箕摇头:“属下该死,属下愚昧。”
    “这本来就不是给你猜的,你该死什么。”
    话音落,外头侍女高声道:“明珠姑娘来了。”
    萧源脸上阴骘的冷笑顿时荡然无从,满面欢喜的从花灯深处走出胡来:“阿姐!”
    “怎么这么多花灯。”明玉珠一进后园也被吓了一跳,房檐上,门柱上,地上插的,天上挂的,各色花灯将这后园映照的恍如白昼。
    “阿姐不是喜欢花灯吗?我特意为阿姐寻来的。”
    “我喜欢花灯?”明玉珠随手拨开荡在眼前的一串黄莺翠柳灯:“你哪只耳朵听说我喜欢花灯?说殿下是小孩心性,殿下果真不负所望,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反而还劳民伤财。”
    “你!”杨箕不满,却被萧源阻止。
    他随手拿了只孔明灯送到明玉珠跟前,脸上皆是讨好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听闻羡安初一那日以明灯千万博美人一笑,我才大胆猜测,阿姐是喜欢花灯的。”
    明玉珠接了那孔明灯,看着上头写的字谜,随手一扬,白色的天灯晃晃悠悠的飘飞出去。
    “那你猜错了,我只是喜欢顾飞扬而已。”
    萧源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阿姐,现在没有顾飞扬,只有我。”
    “我是来赴宴的,吃饱喝足还要回去睡觉呢,宴席呢?”
    杨箕看不下去了:“明珠姑娘,我家殿下为了让你过个好节,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做花灯,写灯谜,姑娘赏玩过后再赴宴也不迟。”
    明玉珠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讥笑:“东施效颦的东西,也值得赏玩!”
    房檐之上,顾飞扬背光而立,月出东山,如银盘一轮,映照的少年郎的剪影长身似玉。
    在看到来人,杨箕脸色大变,已经带头冲了上去!
    萧源更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羡安,若你从大门进,我当以礼相待,可你偏偏要做这梁上宵小,可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院中纵身而跃数道黑影,直奔屋顶而去。
    眼看众人刀光冷冽向他砍去,他却不躲不避,神色从容的站在原地。
    明玉珠的瞳孔骤然一紧,亦纵身跃上墙头,向他的方向掠去。
    然而没等她冲过去,杨箕当先一刀便劈向顾飞扬,但见寒光闪过,站在原地的人竟被一劈两半。
    明玉珠脚下一个踉跄,耳膜之内嗡的一声。
    但紧接着,那被杨箕劈成两半的‘人’瞬间燃烧起来,还迸射出无数火星。
    杨箕等人避之不及,火星溅到他们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
    众人挥袖去躲的同时,明玉珠只觉得腰间一紧,瞬间被勾进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
    她愕然回头,恰好看到这位靖平王府的世子殿下冲她勾唇挑眉。
    他眉目峻拔,意气风发,属于少年人的骄纵之下又多了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睿智。
    顾飞扬是火,是剑,是嗅着她的气味就能找过来的狼崽崽!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紧接着,少年转头冲着萧源高声叫道:“人,我带走了!灯,五殿下自己赏吧!”
    “顾飞扬!你好大的胆子!”萧源疾步上前,面目扭曲:“你最好给我把人放下!”
    “小爷偏不!”
    言罢,他不等杨箕等人追过来,便抱着怀中之人,跃出高墙之外。
    杨箕等人要追,萧源却怒道:“回来!”
    “殿下?”
    萧源手指攥拳捏紧,浑身气的颤抖不已。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不仅没能平静下来,内里却翻腾着熊熊火焰。
    他一把打破眼前的花灯,火苗窜出,接二连三的,将周围的花灯全部点燃,后院瞬间连成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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