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从宫中回来的时候正一脸的郁郁寡欢,好像街上的热闹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过往孩童拿着纸风车和糖人冲撞过来,糖人黏了他一身,身边跟着的小厮正要破口大骂,他却不耐烦的将人打断:“大过年的!嘴巴能不能干净点?”
    “是……是!”
    随手弹了弹身上的糖稀,他又重重叹了口气。
    “万里兄!你怎么才回来?”
    路过的马车掀开帘子,明泽从里面探出头。
    陈鹏一脸郁卒的看着他道:“嗯,才回来,你要去哪?”
    “这几日辛大人在西市坊做善事,我早就想过去看看一直不得空,今日怎么说也得去帮帮忙。”
    陈鹏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
    言罢把马缰塞给了小厮,自己往明泽的马车上爬。
    那小厮急了:“老爷嘱咐过了,叫公子您务必回家去!”
    “知道了知道了!”陈鹏不耐烦道:“还怕我不回家过年吗!”
    言罢催着明泽赶紧走。
    “你这车里有衣裳吗?”
    明泽疑惑的摇头:“没有?怎么了?”
    “方才被小孩沾了糖稀!”
    “哦……”
    陈鹏解开腰带,把外袍脱了,卷了卷放到一边。
    明泽道:“你,不冷吗?”
    “要不是进宫拜见太后,我本不想穿这么多的!”他一边抱怨一边嘟囔:“皇上要逼老子娶初沄公主,好在太后不同意,真真吓出一身汗来。”
    明泽笑道:“娶初沄公主也挺好的。”
    “好?你怎么不娶?”
    “我已经娶妻了。”
    陈鹏冷哼道:“娶公主回去跟请尊大佛有什么区别?再者说来,她心里惦记着羡安,老子娶回家不膈应吗!”
    明泽低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陈鹏却有意打量起他来,知道这小子长得清秀,不知为何,成了亲愈发的像模像样。
    可能有媳妇给他捯饬,一改曾经的臊眉耷眼,五官舒展开来,像是那破开春泥的枝叶,带着成长的朝气。
    不止是容貌,连他说话的气度和举止都变的很不一样。
    明泽疑惑的和他对视:“我脸上有什么?”
    “咳!”他局促的抓过一旁脱下的衣服,有些不自然道:“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在书院,你不小心将墨泼在了我的身上。”
    明泽蹙眉:“我当时就说了,是你故意绊我!”
    “对对对!是我,是我故意绊的你,绊你是一桩,揍你,叫你给我磕头是另一桩,这两桩事如今我都拿出来了,还请世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陈鹏扯了一下车帘指给他看:“没太阳呢!我好不容易道个歉,你别转移话题行不行,你说吧,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该向我道歉的事,可不止这两桩。”
    陈鹏又咂咂嘴,索性也豁出面子,拱手作拳:“不管什么事,我以前都大错特错!日后我陈万里和你明泽那就是异姓的兄弟!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的事儿不敢劳烦您!这总行了吧?”
    明泽忍不住笑道:“陈公子今日怎么想着要跟我道歉了?”
    “这不要过年了吗!好兄弟没有隔年的仇!就算有,你,你姐也替你打过了……差不多行了吧?”
    明泽还是什么都没说,看到马车停下,他便掀帘子下车。
    后头陈鹏忙不迭的追了下去:“明泽,咱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大老爷们,你那心眼怎么跟针尖似的?”
    明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快步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里是一方开阔的小院,几口大锅正冒着热气熬煮粥饭。
    正有人从门口的方向依次排队进来,门口小厮大声叫道:“领过的就不要领了,先紧着过年,过完年还有呢!过完年还有!呦,世子殿下,您来了?还有陈公子!”
    明泽道:“我带了点东西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后头的小厮扛了几袋米面并一些干果之类。
    “殿下里边请,大人在里头呢。”
    “好!”
    陈鹏追上他,拉了人一把:“你带东西怎么不早点说呢,我两手空空就来了!这多不合适!”
    “下次,下次吧。”他笑了笑:“辛大人这里已经收了许多捐赠,并不缺什么。”
    院里头,辛醇正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布施,这里头有尚未科考的举子,也有已经入朝的官员。
    辛醇在传道受业的同时也不忘每年带着他们做善事,甚至还将年年布施定为硬性规定。
    那些从他手上出去的寒门子弟,哪怕外放他处为官也一直将这一传统保留,在外地开办义舍。
    可是,他到底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还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辛大人!”陈鹏向辛醇打了个招呼,又拉了明泽一把:“发什么呆?”
    明泽反应过来,也向辛醇见礼。
    辛醇正挽着袖子和学生们量米,成年人每人可以领两斗米两斗面,并一包果脯,一包干果,一件冬衣,一块肉,和几棵菜蔬。
    十二岁以下的则是减半供给。
    “你们来的正好。”辛醇招呼道:“快来搭把手,我歇歇,上了年纪站久了就容易腰疼。”
    “好!”明泽让底下人把带的东西堆到一边。
    辛醇道:“怎么又送东西来,不是跟你说不用送了吗?早先靖平王府送来的估计能派到正月十五。”
    “这是陈公子的心意。”
    “啊?”陈鹏冷不丁被明泽掐了一下,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辛大人,我,我的一点心意!”
    “你也有心了。”
    辛醇点点头,叫学生登记入册。
    随即将自己的位置腾出来给他俩:“你们过来量米,我坐一会。”
    “好!”
    两人直接挽了袖子上手,量出来的米面自有专人包好,连带其他东西一块送到正堂去,再依次派送给排队的难民百姓。
    “谢谢啊!”陈鹏嘿嘿一笑,悄声对明泽道:“等回头我发了薪俸还给你!”
    明泽道:“陈公子现如今也要指着俸禄活了?”
    “老子老早就不花家里的钱了好吗!”
    “那你没入南门营之前,银子哪来的?”
    “你这不明知故问吗!”
    明泽忽的一顿,忆起自己曾被他敲诈了好几次银子,不觉有些好笑,这银子哪来的,显而易见。
    陈鹏又撞了撞他:“好明泽,我方才车上跟你道歉,你还没说原谅我呢。”
    明泽不搭理他,扭头问辛醇:“大人,您小年之前就开始派发米粮怎么还没发完?京中竟有这么多难民?”
    辛醇叹了口气:“京中难民虽然不多,但周边郡府也有闻讯过来的,今春,北边闹雪灾,今夏,南边又闹洪涝,入了冬,又有了几场雪灾,有些人等不到朝廷的救济都逃荒出来了。”
    陈鹏道:“若非亲眼看到,我竟不知天子脚下会有这么多人要靠救济才能吃得上饭。”
    “平日里这义舍每逢初一十五会熬煮粥汤施舍给乞丐,遇上节庆或是祸事则由老夫牵头,京中权贵捐赠一些米粮救济灾民,好在这几年也未有什么大灾大祸,因而也不经常启用。”
    陈鹏道:“大人,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办这个义舍的?瞧着有些年头了吧。”
    “并不是老夫办的。”辛醇接了学生端上来的浓茶,抿了一口:“早先这义舍办在南门营那边,后来南门营扩大,老夫就把义舍挪到了这里。”
    “竟不是大人办的?那是谁啊?”
    明泽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你又不认识,问那么多做什么。”
    “甘寻。”
    辛醇话音落,陈鹏愣了愣,随即惊喜道:“是你娘!”
    明泽垂下眼睑,没吱声。
    “竟是你娘!”陈鹏一脸兴奋道:“明泽你娘也太厉害了!一个女流之辈竟有如此济世为民的心胸!你别说,这件事多少男子都做不到!她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但义舍却在,受义舍救济活下来的百姓却在,如此,她的魂灵必然也在!”
    明泽略有些讶然的看着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评价她的母亲。
    “人虽然不在了,但魂灵永驻……”辛醇低声感慨道:“说的好……”
    “也难怪郡主是大英雄,谁让人家母亲就是大英雄呢!”陈鹏说着拍了拍明泽道:“以前是我小瞧你了,你若身在禹城,必然也会成为不输郡主的大英雄!”
    明泽被他拍的呛咳两声,嘴角勾出一抹笑来:“谢你这样看得起我。”
    “我实话实说呢!哎?其实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
    “什么?”
    “我想去禹城去!”
    “咳咳咳!”明泽再次被口水呛了个正着:“去禹城做什么?”
    “其实也不一定要去禹城,我想去从军!不是南门营的那种从军,南门营毕竟是天子禁卫,主要职责的保卫皇城安宁,我想去从那种能上阵杀敌的军!”
    他说着还拿着手上的米瓢挥舞起来:“去禹城!杀蚩然!我跟你说,这话我一年前肯定想都不会想,但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觉得我得去从军,兴许我多杀一个蚩然兵,就会有我一个大沛百姓免遭横祸,叫妻不散子不离,若我多杀几个呢?”
    他在这边说的眉飞色舞,辛醇的目光却穿透他看向对面,连手上的茶凉透了都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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