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蓁犹记得初见阮姝玉那时,她穿着身藕粉色的广袖留仙裙,姿态高傲,娇艳清丽,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透着馥郁的香气。
    如今眼前的女子,肌骨削薄,面颊深深凹陷,眼窝一片乌青之色,再配上那双泪眼,看的出日子过得极苦。
    “都过去了。”
    曲蓁轻叹口气,打量着这屋子应是阮姝玉的寝室,便自寻了柜子拿出些细棉材质的衣裳来,替她换洗。
    这期间,阮姝玉始终紧盯着她,几次三番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换下血衣,曲蓁将它丢在一旁,轻道:“若是想道歉或者忏悔之类的,就别说了,我没记恨你,你也不欠我什么。”
    那些年幼时的口舌之争都是一时意气。
    她从未吃亏,有仇当场就报,真正放不下的一直都是阮姝玉,深陷执念,终究落得这般地步。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姝玉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手揪着身上干净的被子,触感柔滑,分明是一身爽利,她却觉得黏腻肮脏到了极点。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但死的毕竟是我娘,是生我养我,对我嘘寒问暖十多年的亲生母亲,我做不到视若无睹,做不到云淡风轻。”
    “那时候宸王爱你,晏世子护你,曲小公爷疼你,大离质子也看顾你,就连我父亲,他爱一个外姓之人也胜过我这个亲生女儿,我求而不得,怨愤难平,是真的恨透了你……”
    曲蓁没有出声,静静的收拾手边的器物,听着她宣泄心中的不满,或许这时候对她来说,有个能听她说话的人便足够了。
    “我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便将错处都归在你身上,仿佛只要理所应当的恨着你就能证明自己没有做错,没有从云端跌入泥潭里,就好像,我还是那个骄傲任性,被奉为掌上明珠的阮大小姐。”
    “可现实真的很残酷。”
    “我想方设法嫁进了冷国公府,想要挺起腰杆扬眉吐气,可那冷嵘是个风流色鬼,不过数日便厌了我,隔三差五的带着青楼女子回府,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厮混。”
    “我气不过便开始闹,原以为冷国公身为长辈定会管束,熟料他却是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罚我在烈日下跪足三个时辰……那日,所有人看我都是一脸嘲笑和鄙夷,我方才知道,原来……无依无靠是这种滋味。”
    寂静的厢房中,回荡着女子低低的叹息,似是感慨,又似是悔恨……
    “你从来都不是无依无靠。”
    曲蓁闻言回眸看向房门外,那黑影略显焦灼的来回走动着,脚踩在地砖上声声扣人心弦!
    “爹爹……”
    顺着她的视线,阮姝玉也看到了那幕,不禁潸然泪下,先前她虽然神智混沌,但也依稀听得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爹半辈子骄傲,从不肯求人,却为了她这个不孝女,跪在了地上……
    也是到了今日她方才知晓,那个她以为薄情寡义的父亲,哪怕是到了她不顾家族颜面,委身冷嵘,害他沦为汴京笑柄之时也未曾放弃过她。
    瞒着她暗中接济,与冷国公吵闹,掌掴冷嵘……
    他从来都没有舍弃过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都怪她,怪她猪油蒙了心做了这许多错事来。
    沉默中,一股悲伤的气氛肆意流淌。
    产后伤神最易出问题,曲蓁忙转开了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早产?出什么事了?”
    提起此事阮姝玉从自责中回过神来,眼神陡厉,咬牙道:“还不是冷家那帮子混账,自打我从天牢出来之后,就被冷国公以养胎为名禁足在此,与外界隔绝。”
    “这段时日无人过来询问情况我还以为又是冷嵘出去眠花宿柳了,没想到竟是景帝兵败,全府的亲眷都跟着逃出了汴京,就留下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底下的人怕我动了胎气就一直没提,要不是有个婢女今早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她大怒之下跨出房门,脚底一滑就栽在了地上。
    腹中孩儿也因此出了事。
    要不是婢女见势不对请来了爹爹,爹爹又找来了曲蓁,恐怕她们母子二人今日都要栽在这儿!
    “是这样吗?”
    曲蓁不禁蹙眉,“冷国公当初能为了这孩子四处奔走,想来很是在意血脉承续,按理来说不应该丢下你才是。”
    他们却不知,冷国公是吩咐了要带走阮姝玉好好照顾,让她平安生产,但当时主事的人是冷嵘,他直接下令封锁了消息,将她撂下。
    只说是她以死相逼不肯离开。
    “管他是什么意思。”
    阮姝玉对冷家的怨恨早已刻在了骨子里,态度厌恶之际,当目光触及那小小的粉团儿时,才柔软了几分。
    “这孩子是我拼命生下来的,与冷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将来姓阮!”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眼间都是初为人母的柔和慈爱。
    曲蓁见状,轻声道:“那样也好,冷国公府已经空置,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带着孩子回家去。”
    “我已经决定了,将这孩子交给我爹爹照料,待他断奶后,我便削发为尼,去寺中常伴青灯古佛,为我娘和我前半生犯下的错,赎罪!”
    阮姝玉爱怜的挪了挪身子,用指尖戳了下他柔软的脸蛋,微笑道:“你不知道,我也曾怨恨冷嵘连带着怨恨起了这孩子,恨他是冷家的血脉,恨他成了锁住我的枷锁,恨他闹腾不肯安生,让我备受煎熬。”
    “打胎的药我都瞒着那些人熬了好几副,可是每每到了嘴边又觉得不甘心,就这样在矛盾中,他有了心跳,会在我腹中伸腿蹬脚,我能感受到他一日日的长大,与我骨血相融。”
    “我懂得了初为人母的不易,那时我才真正冷静下来思考对错是非,自幼失去母亲庇护的你,又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爹爹死在眼前的你,心中该有多恨多凄苦!”
    “即便这样,你还是忍了我多番挑衅滋事,又救了我们母子性命,光凭这样的心胸,我真的不如你!”
    鬼门关前走一遭,方才大彻大悟。
    好在,她还有时间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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