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哒,嘀哒,当!
    老鼠跑钟上,
    钟敲一声响,
    老鼠跑下钟,
    嘀哒,嘀哒,当!
    ——传统儿歌,一七四四年
    第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皱着眉头。
    “莱蒙小姐。”他叫道。
    “什么事,波洛先生?”
    “这封信里有三处错误。”
    他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因为莱蒙小姐这位做事高效得可以称之为恐怖的女人从来没有犯过错误。她从未生过病、从未感到累、从未心烦过,也从未犯过错。事实上换句话说,她根本不是女人,而是机器——一位完美的秘书。她知晓一切,能处理所有事务。她为赫尔克里·波洛处理生活琐事,以便让他也像机器一样运转着。多年以来,规则和方法成为赫尔克里·波洛的口号。他与完美的仆人乔治和完美的秘书莱蒙小姐在一起,规则和方法在他的生活中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既然松脆饼既可以烤成方形的,也可以烤成圆形的,他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然而今天早晨,莱蒙小姐打一封极其简单的信就错了三处,而且她甚至没注意到这些错误。这种打破规律的事简直就像星星在轨道上停滞不前了!
    赫尔克里递过那份令他不悦的文件。他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感到困惑。这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它确实发生了!
    莱蒙小姐接过这封信,看着它。这还是波洛平生第一次看见她脸红;一副与她特别不相称的窘迫表情从她的脸上蔓延到浓密而有些花白的发根。
    “哎呀,”她说,“不敢想象怎么会这样。但我想是因为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
    心中又是一震。波洛从没想过莱蒙小姐还有个姐姐,或者类似的有父亲、母亲甚至祖父母。不知怎么,他觉得莱蒙小姐完全像是机器做的——可以说是精密仪器——以至于想象她有情感、会焦虑、会为亲属担忧似乎是荒唐可笑的。众所周知,当莱蒙小姐不当班时,她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完善新的文件编排系统上,她有可能就此申请专利并署名。
    “你的姐姐?”赫尔克里·波洛故此又问了一次,语气中带着怀疑。
    莱蒙小姐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是的,”她说,“我想我从没跟您提起过她。事实上,她的前半生都是在新加坡度过的。她丈夫在那里做橡胶生意。”
    赫尔克里·波洛点头会意。在他看来,莱蒙小姐的姐姐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新加坡是理所当然的。新加坡这类地方正适合这种生活。像莱蒙小姐这类女人的姐姐在新加坡嫁了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莱蒙小姐就能够像高效的机器般致力于她们雇主的事务了。(当然,她们在业余时间还能发明文件编排系统。)
    “我知道了,”他说,“请继续说吧。”
    莱蒙小姐接着说。
    “四年前她成了寡妇,膝下无儿无女。我设法帮她安排住进了一间非常不错的小公寓里,租金也很合理……”
    (当然了,莱蒙小姐总会有办法解决这样或那样几乎不可能的事。)
    “她手头上也还算比较宽裕——尽管钱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但她不追求奢华,如果谨慎度日,足够她过得非常舒服。”
    莱蒙小姐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然而实话实说,当然了,她感到孤单。她从没在英格兰居住过,没有老朋友或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她自然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总之,半年前她告诉我,她正考虑着找一份工作。”
    “工作?”
    “学监,我想人们也称之为女宿管,青年学生宿舍里的那种。宿舍是个有希腊血统的女人开的,她希望找个人帮她管理。负责饮食,顺利开展日常事务。那是一所老式宽敞的房子,在山核桃大街,如果你知道那个地方。”波洛并不了解。“那里曾经是高档住宅区,房子盖得很不错。我姐姐在那里的食宿条件很好,有自己的卧室、客厅、小浴室和厨房……”
    莱蒙小姐停了下来。波洛鼓励她继续说。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这哪里像个不幸的故事。
    “我对这事不以为然,但我发现我姐姐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她从来都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的那种人,而是个非常务实的女人,善于处理事情——当然她好像并不想把钱拿来做投资之类的。那只是个能领到薪水的职位——薪资不算高,她也不缺钱花,没有什么重体力活要干。她向来喜欢年轻人,与他们相处融洽。她在东方生活了那么久,自然比较了解种族的差异和人类的情感。因为那家宿舍里的学生来自各个国家;大部分是英国人,但实际上想必其中有些是黑人。”
    “很正常。”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们医院里现在几乎一半的护士都是黑人。”莱蒙小姐疑惑地说,“在我看来,他们比那些英国人更和蔼可亲、更细致入微。这与我要说的没什么关系。我们详细讨论过这个计划,最终我姐姐搬进去了。我们俩都不太喜欢那家的女主人,尼科莱蒂斯夫人,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她有时可爱迷人,而有时嘛,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完全相反——既吝啬又不切实际。当然,如果她是个十分能干的女人,那就不需要帮手了。别人大发雷霆也好,反复无常也罢,我姐姐是个不受这些影响的人。她能够在任何人面前坚持自己的意见,绝不容忍别人胡闹。”
    波洛点了点头。听了介绍的情况,他感到莱蒙小姐和她的姐姐隐约有些相似之处——一个由于婚姻和新加坡的气候而变得温柔的莱蒙小姐,但拥有同样坚强无比的内心。
    “那么你姐姐接受了这项工作?”他问道。
    “是的,半年前她搬到了山核桃大街二十六号。总体上她喜欢那里的工作,觉得很有意思。”
    赫尔克里·波洛倾听着。到目前为止,莱蒙小姐姐姐的冒险经历还是平淡无奇得让人失望。
    “然而,近一段时间她忧心忡忡,十分焦虑。”
    “为什么?”
    “这个,跟您说,波洛先生,她不太喜欢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里是男女学生混住吧?”波洛含蓄地问道。
    “哦,不,波洛先生,我不是要表达那个意思!通常人们对那种问题有心理准备,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不,跟您说吧,是有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还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丢东西的方式异乎寻常。”
    “你说东西不见了,是指东西被偷了吗?”
    “正是。”
    “打过电话叫警察了吗?”
    “没有,还没。我姐姐希望不必惊动警察。她喜爱那些年轻人——确切地说是其中一些人,她更愿意自己查明真相。”
    “是,”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我完全理解。但恕我直言,这个解释不了你的担忧,我认为你是受了你姐姐焦虑的影响。”
    “我不喜欢这种状态,波洛先生,一点也不喜欢。我不禁感到我不理解的一些事情正在发生。普通的解释似乎都不能很好地还原事实真相——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解释。”
    波洛思索着点了点头。
    莱蒙小姐唯一的弱点是缺乏想象力。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在处理实际问题时,什么都难不住她。但在需要推测时,她就不知所措了。她可不具备达瑞恩山顶上科特兹随从们(注:典故来源于英国诗人约翰·济慈的十四行诗《初读查普曼译荷马有感》(on first looking into chapman’s homer)。诗中有一部分内容是科特兹站在达瑞恩山顶凝视着太平洋,而他的随从纷纷做出天马行空的猜测。)的心理状态。
    “不是一般的小偷?也许是个有偷窃癖的人?”
    “我认为不是那种人干的。”莱蒙小姐认真地说,“我研读了《大英百科全书》和医疗著作里的相关内容,但我不能确定。”
    赫尔克里·波洛足足有一分半钟沉默不语。
    他想让自己陷入莱蒙小姐的姐姐以及多国人宿舍的麻烦中去吗?不参与的话,莱蒙小姐再给他打字时出了错可就比较烦人和不便了。他告诉自己,如果参与这件麻烦事,也完全是出于这个理由。波洛自己并不承认近来相当无聊,因此连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起他的兴趣。
    “芹菜在热天沉在黄油里 。”他嘟囔着。
    “芹菜?黄油?”莱蒙小姐一脸吃惊的表情。
    “从你们的一部经典著作中引用的。”他说,“无疑你应该很熟悉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史》 ,更不必说《福尔摩斯的功绩》 了。”
    “你是指那些贝克街协会之类的吧。”莱蒙小姐说,“成年男人真是愚蠢!但是那里到处都是。他们长这么大了还在玩铁路模型之类的玩具。我得说我没什么时间读那些故事书。我看书的时间不太多,闲暇时我更愿意读读有助于提升能力的书。”
    赫尔克里·波洛优雅地点了下头。
    “莱蒙小姐,假如邀请你姐姐过来吃些不错的点心,或许是下午茶,怎么样?我也许可以给她一点帮助。”
    “您太好了,波洛先生。真是个大好人。我姐姐通常下午都休息。”
    “那么如果你能安排的话,我们明天聊聊怎么样?”
    他又安排忠诚的乔治在适当的时候提供些多涂黄油的方形松脆饼、均匀的三明治和其他适合组成丰盛的英国下午茶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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