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普利茅斯快车谋杀案
    皇家海军军官亚历克·辛普森从牛顿艾博特的站台上走进普利茅斯快车的头等车厢,行李搬运工提着沉重的箱子跟在他后面。进了车厢,搬运工举起箱子准备放在行李架上,被年轻的海军军官拦住,“不用了,先放在座位上吧,我过一会儿再放上去。这个给你。”
    “谢谢你,先生。”搬运工接过丰厚的小费,退出车厢。
    列车各个车门都咣当咣当地关上了,有个大嗓门在高喊着:“本车只到普利茅斯,去托基的转车,下一站普利茅斯。”随着一声汽笛,火车缓缓地驶出车站。
    车厢里只有辛普森中尉一个人。十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他关紧了车窗,不承想,却嗅到车里有股怪味,他皱起眉头,感觉这气味有点熟悉。他想起自己住院时做的腿部手术,不错,就是这个气味,那是氯仿。
    他又把窗户打开,自己坐到对面的座位上,那里背对火车前进的方向,不会吹到风。他从衣袋里掏出烟斗点燃了。列车奔驰着,他在座位上默默地抽烟,一边注视着窗外的夜色。
    抽完烟,他起身打开箱子,拿出文件和杂志,然后关上箱子,打算把它推到对面座位底下,却没推进去,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有点急躁,更加用劲去推,但仍然只推进去一半。
    “见鬼了,怎么推不进去?”他嘀嘀咕咕地把箱子拖出来,弯腰朝对面座位下面看去……
    片刻之后,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紧急制动,让这列巨大的火车被迫刹住奔驰的步伐,慢慢停了下来。
    “我的朋友,”波洛说,“我知道你对普利茅斯快车上发生的谋杀案很感兴趣,来吧,读读这个。”
    我拣起他从桌子对面掷过来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开门见山。
    亲爱的先生:
    如能尽快给我打电话,本人不胜感激。
    谨此
    埃比尼泽·哈利戴
    这张纸条和普利茅斯快车上的谋杀案有什么关系?我纳闷地望向波洛。
    作为回答,他拿起一张报纸读给我听。“昨晚发生的特大新闻。一位乘火车返回普利茅斯的年轻海军军官在车厢座位下面发现一具女尸,死于心脏被刺。这位军官立刻拉响警报,火车停了下来。死去的女人年约三十,穿戴富贵,尚未验明身份。
    “这里还有下文,‘已查明普利茅斯快车上发现的女尸身份,她是尊贵的鲁珀特·卡林顿夫人。’现在明白了吧,我的朋友?要是还不明白,我就再补充一句,鲁珀特·卡林顿夫人婚前的闺名叫弗洛西·哈利戴,是美国钢铁大王哈利戴老先生的女儿。”
    “是他找上了你?你够牛的!”
    “我过去帮过他一点忙——处理一件债券持有人的纠纷。在一次王室举办的盛大的访问活动中我到了巴黎,曾经让人把弗洛西小姐指给我看。她看上去就像个寄宿生,身材小巧,但很抢眼。她的嫁妆肯定很丰厚,这也是麻烦之源。她的风流韵事差点惹祸上身。”
    “怎么回事?”
    “有个罗奇福伯爵,风评甚差,也可以说是个坏蛋,四处惹事的冒险家,这种人可知道怎么施展魅力去迷惑年轻浪漫的女孩子。幸好她父亲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快刀斩乱麻,赶紧将她带回了美国。过了几年,听说她结婚了,不过我不知道她嫁了个什么样的丈夫。”
    “嗯,”这人我倒略知一二,“这位鲁珀特·卡林顿阁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劣迹斑斑。他热衷于赛马,为此几乎输光了所有的钱,所以哈利戴老先生的钱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在我看来。对这样一个长相不错、彬彬有礼,又无所顾忌的小流氓来说,谁会愿意嫁给他啊!”
    “唉,这可怜的女人,总是遇人不淑。”
    “我想婚后他很快就原形毕露,让她明白钱才是他的所爱,而不是她这个人。我相信他们几乎马上就分道扬镳形同路人了。近来还有传闻说他们就要正式分居。”
    “哈利戴老先生没那么傻,他会看紧他女儿的钱,不让觊觎之徒得逞的。”
    “我想也是,不管怎么说,我知道那位鲁珀特阁下手头相当紧。”
    “啊,那就奇怪了——”
    “有什么可奇怪的?”
    “得了,我的好朋友,别这么不客气。我看得出来你对此案很感兴趣,干脆你就陪我一起去拜访哈利戴老先生吧。街角有出租汽车站。”
    几分钟之后,出租车就把我们载到这位美国大佬在帕克街租住的豪宅。我们被带进书房,一个大块头很快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眼光敏锐,下巴咄咄逼人。
    “是波洛先生吗?”哈利戴先生说,“我想不需要多费唇舌告诉你我为什么找你吧,想必你已经从报纸上得知了。我是那种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人,不会放过最好的选择。我正好听说你在伦敦,且对你当年破获那些轰动一时大案时的杰出表现记忆犹新,我怎么能放过这么一个著名大侦探呢。虽然我可以选择请苏格兰场来破案,但我也得有自己的人。钱不是问题,所有的钱都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赚的——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只要能抓住那十恶不赦的凶手,花多少钱我都在所不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就等着你给我送货了。”
    波洛鞠了一躬,“先生,我曾经在巴黎见过你女儿几次,所以我非常乐意承接这个案子。现在请你告诉我她去普利茅斯的事情,还有其他所有你认为与该案有关的情节。”
    “好的,”哈利戴回答,“首先要说的是,她并不是要去普利茅斯,她是去参加一个招待会——在埃文米德大宅的斯旺西伯爵夫人家中举行。她乘十二点十四分由帕丁顿发出的车离开伦敦,两点五十分到达布里斯托尔,她需要在那儿转车。当然啦,普利茅斯快车的主要车次通常途经韦斯特伯里,根本就不到布里斯托尔。但她乘坐的那趟十二点十四分列车中途不停,直达布里斯托尔,之后还要停靠韦斯顿、汤顿、埃克塞特和牛顿阿伯特。包厢里只有我女儿一个人,她的座位一直订到布里斯托尔。她的女仆坐在下一节车厢的三等厢里。”
    波洛点点头,哈利戴先生继续说:“埃文米德大宅举办的那个招待会就是一个寻欢作乐的聚会,有好几场舞会,为此我女儿几乎带上了她所有的珠宝首饰,据估算,差不多价值十万美元。”
    “等一下,”波洛插嘴说,“负责照管珠宝的是哪位?你的女儿还是女仆?”
    “我女儿总是亲自照管珠宝,放在随身携带的蓝色摩洛哥羊皮箱子里。”
    “好,接着说吧,先生。”
    “列车到了布里斯托尔,女仆简·梅森拿起由她负责照管的女主人的梳妆包和外衣,到头等车包厢找弗洛西。让梅森不解的是,我女儿说她不在布里斯托尔下车了,她要乘坐这趟车继续赶路。她吩咐梅森先把行李拿下车放在行李寄存处,并说梅森可以去餐厅喝点茶,但不能离开车站,她会在下午晚些时候乘坐上行火车回到布里斯托尔,再继续以后的行程。女仆虽然很吃惊,还是照着吩咐去执行了。她将行李存在寄存处也去喝了茶。但随着一列又一列的上行火车进站出站,她都没有再看到女主人。一直等到当晚最后一班火车开走,主人仍未露面,她只好将行李留在原处,去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过夜。今天早上她在报上看到了报道,就乘最早一班火车回来了。”
    “有什么线索可以解释你女儿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吗?”
    “嗯,是这样的,据简·梅森说,车到布里斯托尔时,弗洛西并不是独自在包厢里,里面还有个男人,当时他站在包厢那面的窗边看着窗外,她无法看到他的脸。”
    “她坐的肯定是那种有走廊的软卧列车,对吗?”
    “是的。”
    “走廊在哪一边?”
    “在站台那边。我女儿是站在走廊上和梅森说话的。”
    “你有没有怀疑——对不起。”他起身仔细地将面前摆得不太正的墨水台重新摆好。“请原谅,”他坐下来继续说,“我不能忍受东西摆放得没有秩序,实在忍不住要纠正一下。你觉得奇怪吗?我的意思是,先生,你有没有怀疑过,有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火车上,使你女儿改变了原定计划?”
    “言之有理,可以这么推测,目前还没看到别的可能性。”
    “这位先生可能会是谁,你知道吗?”
    这位百万富翁略微犹豫一下,答道:“不知道,我一点儿也想不出来。”
    “那好。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是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发现的,他立刻拉响了警报。火车上有个医生检查了尸体,结论是,有人先用氯仿弄晕她,之后刺死了她。他个人认为她已经死了四小时左右。所以这事肯定是列车离开布里斯托尔不久发生的,多半是在布里斯托尔和韦斯顿之间,也有可能发生在韦斯顿和汤顿之间。”
    “那珠宝箱呢?”
    “珠宝箱,波洛先生,不见了。”
    “还有一件事,先生,你女儿的财产——她死后由谁来继承?”
    “弗洛西婚后不久就立下遗嘱,将所有财产都留给她丈夫。”他迟疑了片刻,又继续说,“可以告诉你,波洛先生,我认为我的女婿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所以,在我的建议下,我女儿正准备通过法律手段将自己解脱出来,这不难做到。我会替她做好财务安排,只要她活着,他就别想打她钱的主意。虽然他们已经分居多年,但我女儿心软,不想弄出丑闻,所以总是拿钱打发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必须对此事做个了断。弗洛西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建议。我让我的律师办理这场诉讼。”
    “卡林顿先生在哪儿?”
    “在城里。我想昨天他去了乡下,但晚上又回来了。”
    波洛思考了一下说:“我想就这些了。先生。”
    “你要见见女仆简·梅森吗?”
    “如果可以的话。”
    哈利戴按按铃,吩咐了男仆几句。
    几分钟之后,简·梅森走进房间。她虽然其貌不扬,但看上去很正派,她在悲剧打击下那种不动声色的样子,只有好仆人才能做到。
    “我能请你回答一些问题吗?昨天早上出发之前,你的女主人有什么异常吗?有没有很激动或者很紧张?”
    “噢,没有,先生。”
    “但车到布里斯托尔的时候,她情绪有了很大变化,是吗?”
    “是的,先生,她显得很紧张,非常紧张,有点语无伦次,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究竟说了什么?”
    “嗯,先生,我记得。她说,‘梅森,我得改变行程,出了一些事情,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在这儿下车了,我要继续坐这趟车。你把行李拿下去,放在行李寄存处,然后喝点茶,在车站等我。’
    “我问,‘就在这儿等你,夫人,是吗?’她说,‘是的,是的。不要离开车站,我会乘晚些时候的火车回来。我说不好是什么时候,也许不会太晚。’我回答说,‘好的,夫人。’我没资格问她什么,只是觉得奇怪。”
    “因为这种做法不像你的主人,是吗?”
    “非常不像,先生。”
    “在你看来,这是怎么回事?”
    “嗯,先生,我想是和包厢里的那位先生有关。她没有跟他说话,但回头看过他一两次,好像不确定自己这么说对不对。”
    “你没看见那位先生的脸,是吗?”
    “是的,先生,他一直没有转身,我只看到他的背影。”
    “你能描述一下吗?”
    “他穿着浅驼色外套,戴着旅行帽,又高又瘦,好像后脑部位呈黑色。”
    “你不认识他,是吗?”
    “噢,我不认识,先生!”
    “你能肯定他不是你的男主人卡林顿先生吗?”
    梅森看上去相当惊愕。
    “噢,我想不是他,先生。”
    “但你不能肯定?”
    “身材瘦高有点像男主人,先生,我没想过会是他。我们很少看见他,我没法确定是不是。”
    波洛从地毯上拣起一个别针,面无表情地皱着眉头,接着问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在布里斯托尔刚上火车,就在你到主人包厢之前?”
    梅森想了想说:“那也是有可能的,先生。我的车厢人很多,我挤了半天才挤出去,然后还要穿过站台上的人群,那也费了些时间。不过如果他是刚上车的,那就没多少时间和女主人说话,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从走廊过来的。”
    “不错,那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不再提问,但脸色仍很凝重。
    “你想知道女主人当时的衣着打扮吗,先生?”
    “报纸上提到一些,你可以再说说。”
    “她戴的是白色狐狸皮无边女帽,先生,还有白色带点的面纱,身上穿着的是蓝色粗呢外套和裙子,是那种人们称为品蓝的蓝色。”
    “哦,那相当引人注目啊。”
    “就是,”哈利戴先生在旁说,“贾普警督希望她这身打扮能帮我们找到案发地点,看见过她的人很难忽略她。”
    “确实如此。”波洛转过脸说,“谢谢你,小姐。”
    女仆离开了屋子。
    “好啦,”波洛敏捷地站起身,“目前在这里我只能问到这些了。先生,我只是希望你能坦言相告你所了解的所有情况,我的意思是‘所有’。”
    “我是这么做的。”
    “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我不能接这个案子。”
    “啊,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坦言相告。”
    “我向你保证——”
    “不必了,你的确对我隐瞒了一些事。”
    哈利戴沉默了半天,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的朋友,“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波洛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嗯?真是可恶!”
    波洛笑着打开那张纸。这是一封信,笔迹纤细,字母向一方倾斜着。波洛大声读道:
    亲爱的夫人:
    我望眼欲穿地盼望着与你重逢的日子。收到你温馨的回信后,我激动不已。我们在巴黎共度的那些美好时光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你明天就要离开伦敦,这让我情何以堪。不过,我会很快与我的心上人再度把酒言欢,比你所期待的要快得多。
    亲爱的夫人,请你记住,我对你的深情苍天可鉴。
    阿曼德·罗奇福
    波洛将信还给哈利戴,并鞠了一躬。
    “我估计,你并不知道你女儿想跟罗奇福伯爵重温旧情,对吗?”
    “这的确让我大吃一惊。我是在我女儿手袋里发现这封信的。波洛先生,你可能也有所耳闻,这个所谓伯爵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什么都干得出来。”
    波洛点点头。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有这封信的吗?”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先生,我其实并不知道。不过对侦探来说,只掌握追踪疑犯脚印,辨别烟灰牌子这种技巧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得是个出色的心理学家。我知道你讨厌而且不相信你那位女婿,你女儿死亡的直接受益者是他,女仆对包厢里那个神秘男子的描述也和他比较吻合,可你对他是否涉嫌并不重视。我在想这是为什么?显然你的怀疑在另一个人身上,但你没说,那就是有所隐瞒。”
    “你说得对,波洛先生,在发现这封信之前,我一直认为是鲁珀特干的。但是这封信让我心生疑虑。”
    “不错,伯爵说‘很快,比你所期待的要快得多。’他唯恐被你发觉他卷土重来了。很可能他也搭乘了伦敦十二点十四分出发的火车,并从过道去了你女儿的包厢。如果我没记错,罗奇福伯爵也是个子瘦高,肤色浅黑。”
    百万富翁点头同意。
    “那就这样,先生,再见。我想,苏格兰场已经列出珠宝清单了吧?”
    “不错,如果你想见见贾普警督的话,他就在这里。”
    贾普是我们的老朋友,他笑容可掬地和波洛打招呼,带着些许轻视之意。
    “你好呀,先生。虽然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但还是很友好的嘛。你脑袋瓜里的小灰色细胞怎么样,更好使了吧?”
    波洛笑嘻嘻地说:“我正使着呢,亲爱的贾普,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你认为这是谁干的,是那位女婿,还是另有其人?我们已经按惯例对所有可能的销赃地点布置了监视,只要珠宝一露面,我们就会知道。反正不管是谁干的,都不会藏在家里专供欣赏,那岂不很傻。目前我在调查鲁珀特·卡林顿昨天的行踪,他有些藏头露尾的,我已经派人监视他了。”
    “措施很周密,不过晚了一天。”波洛温和地说。
    “你就喜欢说笑,波洛先生。行了行了,我要去帕丁顿、布里斯托尔、韦斯顿、汤顿走走,本来那里就是我的管区。回头见。”
    “你晚上会不会再过来一下,说说有什么新发现?”
    “可以,如果我晚上回来的话。”
    “我们亲爱的警督认为只要行动起来就会有所发现。”我们的朋友离开后,波洛自言自语地说,“他四处巡视,又是测量脚印,又是采集泥巴烟灰,忙个不停,越忙越带劲!要是我跟他说到心理学,你知道他会如何反应吗?他会嗤之以鼻,在心中暗笑,哎呀这个老波洛,怕是老糊涂了吧,也难怪,岁数都这么大了。现在大家都说‘年轻一代已经在敲门了’,贾普就属于年轻一代,你看,他们火急火燎地忙着敲门,都没有发现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有亲属授权,可以另辟蹊径。我先花几毛钱给里茨饭店打电话,你发现没有,那位伯爵就住在那里。之后呢,我刚才弄湿了脚,已经打了两个喷嚏,所以要回房间用酒精灯给自己煮点药。”
    第二天早上我再见波洛时,他正安安静静地享用早餐。
    “有什么新情况吗?”我心急地问,“又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贾普那边呢?”
    “我没看见他。”
    “伯爵呢?”
    “他前天就离开了里茨饭店。”
    “谋杀那天?”
    “不错。”
    “那就万事齐备了!这证明鲁珀特·卡林顿与此案无关。”
    “罗奇福伯爵离开里茨饭店,就能证明鲁铂特的清白?你的思维太跳跃了吧,我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伯爵很可疑,要跟住他、逮住他。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价值十万美元的珠宝啊,这对每个人都很有诱惑力。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我奇怪的是,偷珠宝是一回事,何必要杀人呢?他顺手牵羊偷走珠宝,她是不会把他告上法庭的。”
    “怎么不会?”
    “因为她是个女人,我的朋友,她爱过这个男人,所以只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了。伯爵熟知女人心理,对女人的特点了如指掌,所以他才会在女人身上屡屡得手。另一方面,假如是鲁珀特·卡林顿杀的人,他又何必拿走珠宝,珠宝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这样做岂不是惹火烧身?”
    “他可能没想到这点。”
    “有这可能性,我的朋友。啊,贾普来了,我听得出是他在敲门。”
    警督兴头头地走进来,显然满心欢喜。
    “早上好啊,波洛。我刚回来,收获颇丰。你呢,有什么收获?”
    “我吗,我刚理清楚思路。”波洛心平气和地说。
    贾普开心地笑起来。
    “老先生上岁数了,”他小声对我说,又大声说,“噢,那我们年轻人可要急死了。”
    “让你失望了?”波洛问。
    “那么,你想听听我有什么收获吗?”
    “让我猜猜行吗?你在韦斯顿和汤顿之间的铁道旁发现了作案的刀子,你还找到了在韦斯顿与卡林顿夫人说过话的卖报男孩。”
    贾普下巴一沉,不那么趾高气扬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别和我说是你那聪明过人的‘小灰色细胞’推理出来的。”
    “很高兴你终于承认它聪明过人了。说说看,她是不是给那个卖报男孩一先令?”
    “不对,是半克朗!”贾普恢复点儿自得之心,他笑道,“这些美国阔佬够大方的!”
    “所以这个男孩还记得她?”
    “肯定记得,又不是每天都有出手就是半克朗的大佬。她跟他打了招呼还买了两本杂志。有本杂志的封面上是个穿蓝衣服的女孩,‘蓝色和我也很般配。’她说。就是这样,他记得可清楚呢。他的证词已经足够了。根据医生判断,案发地点在火车到汤顿之前。我推测他们动手后会立刻抛掉凶器,所以就沿着铁路线找,果不出我所料,就在那段路边找到了。我在汤顿询问了一些人,看是不是有人见过我们认为的嫌疑犯,可惜没人见过。那是个大站,没人注意到也情有可原。也许他搭乘了晚些的火车回伦敦。”
    波洛点点头,“很有可能。”
    “不过我回来之前收到新消息,丢失的珠宝已经浮出水面。确切地说,有件翡翠首饰昨晚出现在典当行,送当的是个坏蛋。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个子很矮。”
    贾普目瞪口呆,“不错,你说的完全正确,那人是够矮的。他是雷德·纳基。”
    “雷德·纳基是什么人?”我问。
    “一个专门偷窃珠宝的行家里手,先生,需要的话还敢下手杀人。他经常和一个名叫格雷西·基德的女人合作。不过这次作案她好像没参加,也许她已经到荷兰销赃去了。”
    “你们逮到纳基了吗?”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但请注意,我们想要捉拿的是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出现在卡林顿夫人包厢里的男人,他肯定是幕后主使,不会错的。不过纳基不肯告发他的朋友。”
    我发现波洛的眼睛开始闪动绿光。
    “我想,”他轻轻地说,“我会帮你们找到纳基的朋友,这不成问题。”
    “你又想到什么主意了,是不是?”贾普凝神瞧着波洛,“有时候你提供的思路和线索还真有用。当然了,你上了岁数脑瓜儿还这么好使,也算很难得了。”
    “也许是吧,”我的朋友嘴里咕噜着,“黑斯廷斯,我的帽子,还有牙刷,要是雨不停,还有高筒橡皮鞋,我不能白吃那些感冒药。回头见,贾普。”
    “祝你好运,波洛。”
    我们叫住开过的第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我们送到帕克街。
    我们在哈利戴宅前停下来,波洛飞快地跳下车,付过账就去按门铃。他对开门的男仆低声说了几句话,我们就立刻被带往楼上,走到顶层,进了一间整洁的小卧室。
    波洛目光四射,最后落在一个小黑箱子上。他蹲下来,仔细看看箱子上面的标签,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节小铁丝。
    “问问哈利戴先生能不能上楼到这里来。”他转身对男仆说,男仆听命而去。
    波洛驾轻就熟地摆弄几下,就把箱子上的锁打开了。他打开箱盖,迅速地翻检着里面的衣服,扔了一些在地板上。
    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哈利戴走了进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他瞪着波洛说。
    “先生,我在找这个。”波洛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品蓝色粗呢外套和与之相配的裙子,还有一顶白色狐皮无边女帽。
    “你干什么动我的箱子?”我转过身,看见女仆简·梅森走进房间。
    “黑斯廷斯,请你关上门,谢谢。对,就是这样,背靠门站好。现在,哈利戴先生,请让我将格雷西·基德介绍给你,也可以称呼她简·梅森。她很快就会与同伙雷德·纳基在狱中见面了,贾普警督会好好照顾他们。”
    波洛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这没什么复杂的。”接着他又自顾自地吃了几口鱼子酱。
    “那个女仆急不可耐地主动向我报告女主人的穿着打扮,这让我开始警觉。她急着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女主人的穿戴上,不是很奇怪吗?而且,所谓车到布里斯托尔时主人包厢里出现神秘男人的说法,只是女仆的一面之词。根据医生判断,卡林顿夫人可能在车到布里斯托尔之前就死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女仆一定是同谋。作为同谋,她显然希望有更多的证据支持她的话。卡林顿夫人出行的衣着打扮很惹眼,也许是女仆故意所为,有意取出颜色鲜艳的服装供她挑选。在车过布里斯托尔之后,如果有人看见一位身穿色彩鲜艳的蓝色套裙头戴白色无边皮帽的女士,那一定印象深刻,敢起誓自己见过卡林顿夫人。
    “我从这里开始推理,女仆会给自己准备一套相同的衣服。她和同谋在伦敦和布里斯托尔之间用氯仿迷晕并刺死卡林顿夫人,也许是在火车经过隧道时的噪音和昏暗掩护下动手的。他们把尸体塞进座位下面。之后由女仆假扮主人继续前行。车在韦斯顿停留时,她需要被人注意到,怎么才能这样呢?最容易的是,找一个卖报男孩,给他一笔意外的小费,好让他留下深刻印象。这还不够,她又特地评论了几句杂志封面,让他记住自己的蓝衣服。离开韦斯顿后,她将刀抛出窗外以暗示案发地点。此后她就不用假扮主人了,可以换掉衣服,或者罩上雨衣。她在汤顿下了火车,尽快回到布里斯托尔,她的同谋已经将行李存好,把票据交给她后就自行回伦敦了。她在布里斯托尔该喝茶喝茶,该住宿住宿,继续表演后续动作。接着在旅馆过夜后乘早班车回到伦敦,一如她后来对我们叙述的那样。贾普出去巡查得到的信息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理。他还告诉我有个著名窃贼正在典当珠宝。我想不管是谁作案,案情与筒·梅森的话显然大相径庭。当我听说那贼是雷德·纳基,他的搭档总是格雷西·基德时,你看,那个同谋就呼之欲出了。”
    “你不怀疑伯爵?”
    “我越琢磨就越认为他与本案无关。他不是这种人,对他来说,坑蒙拐骗没问题,但杀人?他可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好了,波洛先生,”哈利戴说,“我欠你个好大的人情,吃完饭我给你写支票,多少钱也无法报答你。”
    波洛故作谦虚地笑了,他小声对我说:“我们亲爱的贾普肯定会得到官方表彰。不过虽然他抓住了格雷西·基德,但我认为——就像那个美国人说的——会觉得我这人太可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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