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但杏花楼的姑娘愿意照顾他的生意,临近几条胡同的妇人婆子都喜欢往“增色”去。
    这一世也不例外,杨妡刚掀帘进去,就听到女子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有的在跟伙计讨价还价想砍下几文钱,有的则拿着样本在身上比划,请同伴们看什么颜色最合适。
    伙计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还没有长成,故而并不让妇人们感到尴尬。
    赵元宝穿件青莲色团花锦缎直缀,腰间系着靛青色布带,上面挂了荷包、香囊、小印等好几样物件,周身的气度看起来比魏珞还要富贵从容。
    见到杨妡两人,赵元宝愣了下,脸上露一丝尴尬,很快打发走店里客人,掩上门,请杨妡与魏珞在椅子上就坐,亲自沏了茶端过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旁边,赔笑问道:“奶奶怎地有空来了,我本想忙过年前这阵子,等腊八歇业之后把账本子送给奶奶过目。”忽地又想起一事,转到柜台里间,捧出个雕着大红石榴花的匣子,笑盈盈地说:“恭贺奶奶新婚志喜。”
    匣子里是一对碧绿的玉佩,两只都是半圆形,合起来便是整个圆,正面雕着比翼连枝的图样,背面刻着四个字“不离不弃”。
    玉质晶莹剔透,雕工细腻精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杨妡非常喜欢,仔细端量了片刻,脸上浮起由衷的感谢,笑道:“让你费心了。”
    “是费了些工夫,”赵元宝毫不隐瞒地说,“打春天听说奶奶定了婚期我就琢磨贺礼,来回去了四趟江南才找到这个,祝贺奶奶跟三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杨妡又谢一遍他,将卖身契找出来,“原先已经说定了,到今年底就还你自由身。你也是弱冠之年了,若是遇到中意的姑娘早些成亲生子,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定也能够宽心。”
    赵元宝接过卖身契看了看,掏出火折子。
    火苗跳动,不过数息,已经成为灰烬。
    赵元宝“扑通”跪在杨妡脚前, “奶奶大恩大德,元宝此生难忘,以后若有驱遣,万死不辞。”
    杨妡浅笑,“什么大恩大德,不过十几两银子,值得你这般说法?快起来吧。”
    赵元宝很认真地答:“倘或今日,我也不把十几两银子放在眼里,可当初若非奶奶接济,我娘根本捱不过那年冬天。奶奶高义,并非银钱所能衡量的。”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往柜台后头把今年的账本子摊在桌面上,又取过算盘一笔一笔地账目算给杨妡看。
    杨妡瞧他账目做得仔细,算盘子打得熟练,暗中点点头,开口道:“这铺子是你做熟了的,现下我手头也没人搭理,倒不如仍由你接着掌管,利钱对半儿分,你觉得如何?”
    赵元宝笑道:“我也正是这样打算,不过得先把账目给奶奶跟三爷结清了。今年铺子盈利一千一百八十四两,按奶奶所说,我取两成利,约莫是两百三十六两,是我出的资。铺子里货品大约值三百五十八两,这是奶奶出的资,另外铺面也是奶奶的,这样算来利钱对半儿分就十分不妥,还是三七分,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几年铺子开得顺当,也是因为有包有大哥的几个弟兄照应,街面上没有人敢过来骚扰,我想从我那三分利钱来分出半分给包大哥。”
    魏珞听了插话道:“包有是我的人,他那份儿我来出。”
    杨妡扫一眼魏珞,对赵元宝道:“就按爷说的,你仍是三分,我占六分半,包有占半分。”
    赵元宝只稍犹豫,也便答应。
    他做事牢靠,当即吩咐伙计去叫包有,趁这个空当,他极快地写出个章程,抄录出三份。
    约莫小半个时辰,包有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先瞥了眼杨妡,然后恭恭敬敬地对魏珞行个礼,“将军有吩咐?”
    魏珞简短地说了下情况。
    包有才对着杨妡行礼,“谢奶奶。”
    态度说不上轻慢,但绝对不似对待魏珞那般恭敬。
    杨妡顿时又想起,玉屏山下,他冷冷地看着火苗无情地吞噬农舍的情形。
    包有前世明知魏珞对妻子执念颇深,却毫无顾忌地烧死了她。而今生,她跟魏珞伉俪情深,而包有仍然不怎么待见她。
    可见,人与人的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
    等几人分别在文书上画了押,已经临近正午,是吃午饭的时辰。
    魏珞温声问道:“记得以前你在天兴居吃过,要不仍然到那里吃?”
    天兴居在相邻的榆树胡同。
    杨妡打量下街道两旁,指着前面高高扬起的酒幡,“哪里不知道怎么样?”
    那里是醉仙阁,就在杏花楼对面,酒菜是一等一的好。
    魏珞不假思索地应了,大步走在前头,杨妡错后半个身子跟在后面。
    正午艳阳高照,加上屋里点着火盆,温暖如春。
    杨妡将木窗推开半扇,迎面就是粉色围墙青瓦屋顶的杏花楼,二楼的木栏杆漆成厚重的墨绿色,有两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倚在栏杆旁谈笑。
    紧接着有人大声叱责道:“大中午的街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显摆给谁看?要是染上风寒就自求多福,我没那个闲钱请医问药。”
    这声音何其熟悉,杨妡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在杏花楼待了十年,她捱过打也捱过骂,也曾躲在被窝里偷偷发狠要是能混出头来,定然要穿金戴银地在杏娘面前走一圈。
    如今那些欢喜的或者痛苦的记忆都已淡去,唯独这把声音依然那么亲切。
    杨妡凝神望去,只见那两个女子扭着纤腰回了房间,可杏娘却始终没有露面。
    不过,听方才那声音中气十足就知道,她身子肯定不错。
    如此也就罢了,杏花楼与她再不相干,她也不想纠结杏花楼还会不会有个叫做宁馨的女子。
    杨妡微笑地合拢窗扇,“屋里味道都散了,这会儿倒觉出冷来了。”
    魏珞着意地看她两眼,盛了半碗龙井竹荪汤,“你尝尝,这汤放了鱼茸,看着清淡喝起来非常鲜美。”
    龙井竹荪汤是醉仙阁的拿手菜,不但有竹荪还有发菜,火腿,另外加了香菜末,看着有红有绿还有黑,色香味俱全。
    杨妡以前喝过很多次,没想到重活一世,味道竟然丝毫没变。
    她喝完半碗,又略略添了一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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