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燃在徐以年旁边低声道:“想不到他还挺像样的。”
    徐以年玩笑道:“以后见了夏子珩是不是不能勾肩搭背了?大不敬。”
    宸燃笑了一会儿,语气正经了些:“他也挺不容易的,以前落下的东西太多,什么都不懂,刚进除妖局那会儿经常凌晨三四点不睡觉。现在情况好多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徐以年换了个话题:“听说你也要提前进除妖局了,恭喜你,马上就要和他携手成为社畜。”
    宸燃听出他语意中的幸灾乐祸,哼笑道:“你倒是好玩儿……那件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徐以年的目光又一次落向第一排,看见最中央那道身影,眸光略微沉了下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逐渐散场,徐以年和宸燃告别,逆着人流走到最前面。
    “师父。”徐以年叫住了才和身旁人说完话的唐斐。后者转过头,淡淡看着他。
    徐以年照郁槐说的,不去想那些事情,像往常一样冲唐斐笑笑,旋即不好意思道:“毕业典礼那天是我太着急了,我不该那么和你说话,对不起。”
    见他一上来就服了软,唐斐的眉目柔和了些,应下了这声道歉。
    徐以年顺势道:“我今年还没来你家住过,正好我……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师父你最近方便吗?”
    唐斐没有立即回答,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徐以年脸上,几乎让人感觉一切都无所遁藏。徐以年神经紧绷,尤其在唐斐上前一步、朝他靠近,徐以年闻到了他身上清冷的檀木香,背上一瞬间冒出了冷汗。
    唐斐意味不明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玩得忘了这茬了。”
    “怎么会呢,”徐以年厚着脸皮道,“我每年不都要过来吗,今年因为毕业,没来得及立即跟你说。”
    唐斐看了他顷刻,终于答应:“那明天就过来吧,需要我派人接你吗?”
    徐以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最近没住在家里,自己过来就行。”
    唐斐略微一顿,点了点头。
    -
    与另外三家不同,唐家毗连十字大街,同除妖总局只有百米之隔。巨大的透明结界将整座大宅笼罩其中,没有收到主人邀请的访客甚至找不到入口。
    徐以年走过长廊,花园里月桂徐徐盛开,空气中染上了沁人心脾的清香。他无暇顾及一路上错落有致的景观,径直推门进了书房。
    “师父,”徐以年看着书架边修长高挑的人影,“听说你在这儿,我就直接过来了。”
    “刚到怎么不先休息?”唐斐手里握着一本与契约相关的书籍,听见声音把书放了回去,同时以目示意沙发,“有什么事坐下说。”
    小几上摆放的瓷茶具氤氲出桂馥兰馨的香气,徐以年给他倒了茶:“毕业典礼那天……我说我要去找郁槐,我跟他谈了鬼族婚契的事。”
    唐斐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结果怎么样?”
    徐以年放下茶具在沙发上坐好,他望着唐斐,郑重道:“师父,我和郁槐重新在一起了。”
    唐斐皱眉:“你说什么?”
    见徐以年不说话,唐斐的神色严厉起来:“你怎么敢和他在一起?你是把算命师的话彻底放到一旁了?”
    “我想好了。”徐以年的语气格外坚定,“郁槐说,不管命相怎么样都要和我在一起。既然他这么坚决,我也没理由再逃避。”
    “胡闹!”唐斐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你不要命了?等以后郁槐恨上你,你怎么办?别忘了五年前发生过什么。”
    徐以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斥责,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怕。”
    他的态度无疑在火上浇油,唐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徐以年不等唐斐开口,直截了当道:“师父,我和郁槐的婚契约是不是你解的?”
    唐斐像是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微怔过后,冷冷地反问:“一个多少年前的婚契……你怀疑我?”
    徐以年沉默以对,态度却很明确。唐斐气极反笑:“郁槐跟你说了什么?我虽和他不合,倒是没想到他手段这么下作。”
    “师父!”徐以年稍微提高了音量,唐斐却没停下:“你才跟他相处多长时间,就这么轻信他的一面之词?”
    “因为他一直误会是我主动解除的,在拍卖会上没少为此找我的麻烦。我相信郁槐没有解除婚契。”徐以年直视唐斐,情绪不知不觉变得激动,“除了师父你,没人有这个时间和能力了!”
    唐斐和他四目相对,看着他脸上倔强的神色,忽然喟叹一声,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唐斐承认,“是我解除的。”
    徐以年抿紧了唇角。唐斐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解释,轻声道:“当时你狠不下心,一直和他断不干净,我这样做是为你考虑。我如果告诉你真相,依你的性子,只会越发自责愧疚。”
    徐以年没想到他还有这番说辞,一时间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见徐以年哑口无言,唐斐以为他被自己说动,稍微缓和了语气:“就算加上五年前,你和他相处了多久、和我又相处了多久?即使解除婚契是我瞒了你,你因为郁槐一句话便跑来质问我,你就没想过——”
    “……够了,不要再骗我了。”徐以年听不下去他说郁槐的不是,忍无可忍打断他,“师父,你真的只当我是你的徒弟吗。”
    唐斐眸光微动,不置可否:“什么意思?”
    “我都知道了,你以前的那些床伴……”徐以年的嗓音微微发颤,像是难以启齿,“你把他们的脸换成了我的。”
    唐斐的神色一下变了,周身气场阴鸷无比,直勾勾地盯着徐以年。但很快的,唐斐收敛起戾气,表面上堪堪维持着温和:“你从哪儿知道的?”
    徐以年双眼发红,死死盯着他:“所以你是承认了。”
    唐斐看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安慰似的要来抓他的手:“小年,你先冷静一下……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也没想打扰你。”
    徐以年猛地挥开唐斐,五指紧握成拳,像下定了决心:“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再叫你师父了。”
    唐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言不发。徐以年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我走了。”
    见他说完便毫不迟疑站起身,唐斐冷声道:“站住。”
    徐以年脚步一顿,又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唐斐勃然大怒:“我叫你站住!”
    淡蓝色的结界骤然升起,牢笼一般将他封死在其中,徐以年瞳孔剧缩,一拳砸向结界,看似轻薄的屏障却丝毫不受影响,只有表面如湖水般漾开一圈圈涟漪。看见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象征唐斐的法印,徐以年脸色一变——没想到他和唐斐谈崩之后,对方居然不再伪装,直接就要限制他的自由。
    徐以年双手用力一拍结界,怒吼道:“你干什么!”
    唐斐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咫尺之遥的除妖师犹如撕下皮囊的鬼怪,在徐以年面前展露出最为真实的模样,嗓音无比阴森:“徐以年,我对你够好了。”
    他从没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他把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徐以年,甚至生生压下欲望,从不强迫他,徐以年居然妄想和他断绝关系。
    “我养了你八年、给你好好当了八年的师父,你居然敢因为一个外人质疑我……”唐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反而用手掌贴着困住徐以年的结界,眼中竟隐隐透出一丝失望。
    但很快的,那一缕情绪又被怒气和贪婪所裹挟,唐斐神色诡谲,双眼似乎隐隐泛着猩红的光芒。
    徐以年根本没想到唐斐竟然对他抱着这么大的信任。他这才回过神来,唐斐方才解释解除婚契的原因时,说不定真的以为他会相信——在唐斐眼中,他对他足够好,他就必须给予依赖和信任。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不……你自己不会这么想,你一直都很乖。”唐斐见他愣在原地,竟是笑了出来,他的眼神从徐以年的脸颊一路滑到脖颈,像是在抚摸他,“你从小到大都很听我的话。”
    只需要看徐以年一眼,他就能猜到他的想法,这样掌控一切的感觉令人上瘾。直到郁槐再一次出现……
    唐斐眼神阴郁,修长的五指穿透了结界,朝徐以年伸来——
    轰!
    唐家的大宅外传来隆然巨响,强横的妖力似乎能撕裂开天地,感觉到施加在整栋大宅外的保护结界被生生破坏,唐斐给徐以年施加了定身的符咒,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他仰头,同时冷笑道:“来得够快啊。我还没干什么,郁槐就跟嗅到味道的狗一样追过来了。”
    “滚开!”徐以年无法动弹,眼神像是恨不得撕了他。
    唐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大,却带着些许羞辱的意味:“正好,他死了你就老实了。乖乖留在这等我回来。”
    徐以年眼睁睁看着唐斐转身离开,双眸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怒火。等唐斐离开房间,他愤怒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层又一层幻术逐渐褪去。“徐以年”身量拔高,五官也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幻妖一族的家主在幻术上的造诣当世无人能及,足以瞒过唐斐的眼睛。
    “我操。”花衡景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幻术,俊逸的脸庞微微扭曲,难得爆了一句粗。他满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脸,“这是不是得算工伤……”
    联想起唐斐刚才那副模样,花衡景心有余悸,喃喃道:“郁老板,你可得赢啊。不然他回来发现货不对板,死的就是我了。”
    第74章 回溯阵法
    狂暴的风流撕裂开围住整座大宅的结界,眼见即将冲破正门,千万缕白光如利刃般切开风暴。看着掠至身前的除妖师,郁槐脸色阴沉,眼中透出狠厉的杀意。
    “你把他怎么样了?”
    唐斐轻描淡写:“不听话的徒弟,自然是要好好管教。”
    郁槐一阵恶寒,不禁在心中同情了一瞬花衡景。他在收到对方的信号后立即赶了过来,不知道这段经历会不会给幻妖一族的家主留下阴影。
    说话之间,唐斐周身光芒大盛,他的能力是光,这一系的能力无论在妖族还是除妖师中都算得上普遍,却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乎没有上限的能力,但因对天赋要求极高,能登峰造极的屈指可数。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所到之处地面龟裂出巨大的窟窿,被白光触碰的花草建筑一瞬间湮灭为粉尘!郁槐躲闪间暗色的灵体凭空出现,浓稠的阴影覆盖天幕——下一瞬,天空上的阴影陡然降下,如同倒转的海底火山骤然喷发,与光柱碰撞出激烈的声响!
    这么大的动静惊扰了百米之隔的十字大街,路上的除妖师们看清楚缠斗的两人纷纷变了脸色。唐斐手心翻转,异能力凝结为一把造型古怪的匕首,光影碰撞间直直刺向郁槐的面门。唐斐出手的速度快得只剩残影,郁槐来不及重新驱鬼,赤手空拳与唐斐过了数招,在匕首刺向心脏时,浓重的阴影压缩成线,自上而下穿透了唐斐的位置——轰隆!浓烟过后,原地已再无一人。
    郁槐和唐斐双双拉开了距离,两人身上或多或少带了擦伤,郁槐抹去脸颊边的血,冷眼注视十米开外的除妖师。两种能力的激撞映衬得唐斐那张脸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唐斐说话的语调非常轻,像是在说自家小孩闹别扭,无端透着不容他人插足的亲昵意味,“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可惜,”郁槐讥讽道,“没抓住机会,死的就该是你了。”
    唐斐冷笑一声,白光猛地冲破黑影,天上的太阳似乎都黯然失色。他朝着郁槐攻去,鬼族略一矮身避开攻击,交手间郁槐指尖覆盖上一层血红色的诡谲纹路,鲜血顺着纹路溢出,短短片秒凝结为极薄极锋利的刃,只差毫厘就要割破唐斐的喉咙!
    偏偏这时从背后袭来数道光刃,郁槐及时闪避,手臂却无可避免被光刃割出了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唐斐见此攻势愈发猛烈,两人交手的速度快得看不清,缠斗中一前一后冲入十字大街的广场。
    周围的除妖师慌忙退避,却止不住议论纷纷:昨天才修改了和平共处条例,今天这两尊大佛就打了起来。但随着腐蚀性极强的月光倾泻而下,围观的除妖师全部匆匆散开,不敢再靠近。紫色的月亮高高升起,郁槐放出了夜咏的能力。
    比起四年前在埋骨场,他现在已经能控制好月亮的位置,不用再以腐蚀自身为代价。那一轮圆月悬挂在天幕,连晴空都被渲染成幽暗的紫色,月光所到之处万物相继被侵蚀,坚硬的大理石广场表面飞速冒泡融化。郁槐手指拨动,似指挥奏乐,紫色月亮光华流转,竟是从头顶上空直直袭向唐斐,如流动的火焰划破天幕!
    唐斐来不及躲避,危急关头放出的淡蓝色结界勉强拦下了袭击,月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结界侵蚀。紫月即将突破结界,唐斐见势不妙,索性将结界爆开——嘣、砰!引爆的一刹淡蓝色光点如火花飞舞,抵消了一部分月光的腐蚀作用。即便如此,唐斐的脸侧、脖子……仍是有了被腐蚀的痕迹,双臂更是血肉模糊。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趁着月光减弱,耀眼的白光宛如银河自九天落下,将紫月亮完全吞噬。与此同时,唐斐疾速闪至郁槐身前,眨眼间爆开的光刃穿透了鬼族的肩膀!
    剧痛令郁槐的动作迟缓了一瞬,才放出灵体抵御攻击。见郁槐退避,唐斐毫不迟疑袭向他的要害,郁槐迅速侧身避开致命的攻击,唐斐眼疾手快,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胸口,掌心覆上的白光蕴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郁槐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打飞出去,后背轰然撞上广场中央通天的慰灵碑,屹立了百年的巨大石碑随之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郁槐咳出一口鲜血,破空之声骤然袭来,郁槐神色一变——伴随乍起的烟尘,数道光束在慰灵碑上留下蜂巢似的孔洞!
    浓烟散去后,慰灵碑后方风流盘旋而上,郁槐背后延伸出漆黑庞大的羽翼,在最后一刻躲开了袭击。唐斐见他飞向半空想争取时间治疗伤口,立即调动异能朝郁槐攻去。
    白光犹如铺天盖地的箭雨,郁槐闪避不及,背上生生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连飞行时的平衡都受了影响。他头也不回,指尖刺啦一声爆开电弧,一道又一道天雷裹挟着电光隆然落下,唐斐却穷追不舍。
    两人一路交手,不知不觉掠至十字大街西面的深山之中,这片群山早些年是巫族的聚集地,这一族的妖怪擅长通灵祭祀,他们在山顶建造了庞大的祭坛,远处依稀可见废弃的塔楼。
    妖族身后的双翼扇动时带起股股风流,到达祭坛之后,郁槐一改先前稳健的风格,杀气腾腾朝唐斐攻去!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切换了数个能力,招招都比先前狠厉了数倍,周身妖力也骤然暴增。如果说刚刚他和唐斐还算勉强打成平手,现在竟是牢牢地压过唐斐一头!
    唐斐先前在埋骨场受的旧伤本就还未痊愈,缠斗中大大小小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伴随着灼人的痛感,一道道可怖的血痕浸透他的上衣。
    郁槐的攻势愈发凌厉,变幻莫测的能力裹挟劲风袭来,唐斐一边勉强招架,一边暗暗心惊:郁槐竟是比他想象中难缠得多。
    发光的灵体无声无息浮现,郁槐忽然勾起唇,意有所指道:“靠别人的命相掩饰自己是什么感觉?”
    埋骨场东区受人诱导,戳瞎了岚的眼睛,一个没有能力的瞎子在埋骨场几乎等同于死人。幕后之人默认他会死在里面,放任岚自身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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