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见我把你抱上来了,要是不下去……”郁槐故意放缓了语速,语气暧昧,“你猜其他人会觉得我们在房间里干什么?”
    徐以年动作一僵,白皙的耳根慢慢染上绯色,他放开郁槐:“哦,那你快下楼吧。”
    面前的妖族却没立刻离去。郁槐状似无意问:“你昨晚没睡好觉?”
    说到这个,徐以年的脸垮了下来:“你见过凌晨三点的南海市吗?我见到了。”
    “跟我订婚,兴奋了一晚上啊?”郁槐眸光带笑。
    “……”徐以年猝不及防掉进圈套,郁槐俯低身,指腹摩挲他的耳廓:“耳朵怎么越来越红了。”
    徐以年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开他作乱的手:“你都知道了还问,能不能懂点事?”
    眼见他指尖都开始冒电,郁槐知道自己把他逼急了。
    “不问了不问了,别电我。”郁槐忍着笑,最后揉了把他的脑袋,“我下楼了,你好好休息。”
    徐以年正要倒回床上,郁槐忽然回头:“今晚一起睡觉?”
    被子下的手指不由自主抓紧床单,徐以年佯装镇定点了点头:“可以。”
    等到郁槐关上门走远了,徐以年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婚契。想到郁槐身上也带着和他相同的契约,徐以年的唇角不知不觉向上扬起。
    他以为这个契约会永远存在,不到半年,现实便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是个暴雨天,似乎永不停歇的大雨伴随着阵阵雷鸣倾盆而下。徐以年放假在家,他的睡眠一向很好,那天晚上却莫名心浮气躁,始终无法入眠。他半夜起来上厕所,楼下客厅灯光明亮,他看见了冒雨前来的唐斐。
    徐夫徐母都衣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见他穿着睡衣走出来,徐母眼角泛红,勉强笑了笑:“你怎么还没睡觉?”
    “我睡不着。”徐以年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尤其当他发现屋内几个大人看他的眼神都和往日不太一样,徐以年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了?深更半夜的,师父你怎么来了?”
    徐父本欲回答,徐母伸手拍了拍他,态度自然:“没什么的,唐先生有事找我们商量,你先去休息。”
    徐父欲言又止,唐斐忽然以目示意自己身旁:“小年,来这边坐。”
    “唐先生!”徐母突然拔高了声音,神色慌乱,“让他今晚先睡吧。”
    徐父却在这时握住了妻子的手,他沉声道:“小年,去你师父那边。”
    徐以年直接走到唐斐身旁坐下,意识到事情可能和自己有关,他急匆匆地问:“究竟怎么了?”
    “鬼族出事了。全族在任务途中遇上意外,除郁槐以外无一生还。”唐斐深黑的眼眸犹如寒潭,徐以年在其中看见了自己僵硬的脸,“郁槐受的刺激太大,狂性大发,杀死了所有参与援助的除妖师。”
    室内安静得可怕,对面的徐父徐母担忧地望着他。隔了半晌,徐以年终于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你说……什么?”
    “除妖局已经对他下了通缉令。”唐斐提醒道,“如果他和你联系,你必须第一时间通知除妖局。”
    “不会的,郁槐不会杀人的!”徐以年突然站了起来,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杀掉那么多人?!…宣阿姨呢?宣阿姨在哪……!!”
    “五小时前,总局确认了宣檀的死亡。”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徐以年急病乱投医,他用力抓住唐斐的手臂,“师父你肯定清楚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不好?他们怎么能断定郁槐杀了那些除妖师……有人见到郁槐吗?他现在怎么样?!”
    “小年!”徐母见他把唐斐的手臂都抓出了痕迹,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唐斐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徐以年的背,在少年满含希冀地望过来时,唐斐低声说:“没有人见到郁槐,杀死上百名除妖师后郁槐不知所踪,总局正在竭力查找他的下落。”
    徐以年眼里的光骤然熄灭了。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唐斐是多久离开的。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徐以年回到房间,毫不犹豫用婚契联系郁槐,却迟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到郁槐现在可能因为极度虚弱无法回应他的呼喊,徐以年坐立难安,随手抓了一件外套推开房门。
    他刚走到楼梯口,便看见了楼下沙发上浅眠的徐母。
    徐母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神色疲惫,显然一直守在这里。她柔声询问:“都快天亮了,你想上哪去?”
    “我……”
    “你爸爸连夜赶去了总局,唐先生也答应尽可能地帮忙打探消息。”她走上楼梯,温暖的双手揽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别想太多,先好好睡一觉。实在难受就跟妈妈说说话。”
    徐以年再也承受不住,抱着她痛哭出声。
    他没想到,等到天光大亮,等来的是令他彻底崩溃的消息。
    除妖局找到了郁槐,在重重追捕之下,重伤的郁槐逃进了埋骨场,除妖局只能止步于此。
    徐以年不顾徐母的阻拦跑出了房门,就在快要冲出徐家的宅院时,迎面而来的除妖师抓住他的肩膀。
    “你要去哪儿?”唐斐冷声问。
    “我要去找郁槐!”
    “他进了埋骨场!你也要去送死?”
    “对!”徐以年情绪激动,一瞬间身上竟爆发出耀眼的电光,“别拦着我!”
    唐斐却丝毫不受影响,他的手指死死按住徐以年,看着少年眉宇间强烈的攻击性,唐斐忽然放开手:“我不拦你,但你得先让岚算一次命。”
    徐以年一愣:“什么?”
    “你的命有可能和郁槐的命相冲。”
    跟在唐斐身后的算命师在这时迈步上前,清雅俊秀的面庞上难得显露出怜悯:“徐少主,让我再为你算一次吧。”
    命分三种,白昼命、白夜命和凶命。白昼命光明灿烂、前途坦荡;白夜命半明半暗,也是大多数人所拥有的命,最后便是大邪大恶、黑暗诡谲的凶。
    在枫桥学院一年级的课本上,有一个非常通俗易懂的关于三种命的小故事:有一户人家,父亲和母亲都是白夜命,两夫妻原本其乐融融,直到他们有了孩子。
    新出生的孩子是凶命,尽管如此,夫妻俩依然对他十分宠爱,父亲每天会花大把时间陪伴他。随着孩子年岁渐长,父亲接连不断遇上糟心事,一开始是走路摔跤、被从天而降的抛物砸中,到后来愈演愈烈,一次走夜路,他从山道跌进了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孩子克死了父亲,母亲却丝毫不受影响,她一生平安,寿终正寝。
    白昼命和凶命并不受外界干扰,唯独白夜命摇摆不定,可能随外因改变。但命和命之间相冲的几率非常小,故事中的两夫妻都是白夜命,儿子却只克死了父亲。
    有的人不能当父子,自然也有人不能当兄弟、当朋友、当爱侣。
    “几个月之前,我替郁槐算过命。”岚和徐以年十指相扣,算命师的眼眸如云霞流动,“你应该知道,他是白夜命。”
    徐以年没有说话。
    从理论上来说,他的命的确有可能和郁槐相冲。但没有人在乎过这种可能性,命和命之间相冲的几率太小太小了,一个世纪以内,全世界都未必能找出一对相冲的倒霉鬼。
    这一次算命的时间比过往每一次都要长,岚的额头浸出了冷汗,他握住徐以年的力量不断加大,到后来,岚的手指竟然开始发抖。
    他的眼神令徐以年心生不安,在算命结束时,他催促道:“快说啊!到底怎么样?”
    “你和郁槐不能相爱。”岚面色苍白,因为算出的事实心悸不已,“你们可以当敌人、当朋友,但独独不能当爱人,如果相爱,你将来造的杀孽全都要由他来偿还。你应该是知道的,你的命相里……”
    岚后面说了什么,徐以年全都听不见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感铺天盖地淹没了他,徐以年头晕目眩,双膝脱力跪在了地上。
    他的命相里海一样多的头颅高高挂起,山一样高的骸骨连绵不绝。
    一报还一报,这片他未来亲手造就的尸山血海,已经提前还到了郁槐身上。
    岚于心不忍,想扶他起来,徐以年突然抓紧了岚的手臂,嗓音嘶哑:“所以郁槐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吗?”
    岚只能如实回答:“命和命之间相冲虽然罕见,一旦发生就无可逆转。”
    徐以年颓然垂下手。
    他低着头,紧紧咬住牙,半晌过后径直朝前走去。岚见势不妙:“徐少主!”
    唐斐挡在了徐以年面前:“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郁槐。”徐以年双眼发红,“婚契没有解除,他还活着,我要去帮他!”
    唐斐诧异至极,厉声呵斥:“你究竟有没有听懂?你靠近他只会害了他!埋骨场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能一个人进去?!”
    唐斐的质问将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眼前,徐以年被逼到极点,情急之下手心溢出电光,见他竟不管不顾攻击唐斐,一直站在远处的徐母惊慌失措:“小年!!”
    轰一声巨响,从徐以年周身爆开的雷电将地面砸出了深坑,花草如茵的庭院瞬间变得坑坑洼洼。徐以年和唐斐双双跃起,少年的脸颊被飞沙走石刮出道道血痕,唐斐却连呼吸都不曾凌乱。
    徐以年一半本事都是唐斐教的,面对失去理智的徐以年,唐斐甚至没有出手,只一再避开他的攻击。尖锐的雷鸣声犹如哭泣,徐以年竭尽全力的攻击被唐斐一掌接下。
    唐斐寸步不让,徐以年目眦欲裂,冲他怒吼:“让开!!”
    他话音刚落,唐斐的身影忽而消失。徐以年甚至来不及反应后脑便传来一阵疼痛,他陡然失去意识,跌进了唐斐怀里。
    第54章 世界树
    “郁槐……郁槐!”
    徐以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背上满是冷汗,后脑勺的疼痛刺激着大脑,他眼前一黑,扑到床边不断干呕。
    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进的月亮。徐以年缓了好一会儿,恶心感退去后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复苏,他想起自己坚持要去找郁槐,却被唐斐打晕了过去。徐以年匆忙去看自己胸口的婚契,确定契约还在、郁槐仍然活着,他才勉强平复情绪。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令徐以年头痛欲裂,尽管如此,有一件事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一定要找到郁槐,不能让对方独自待在埋骨场。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些惨烈的画面,翻身下床时无意瞟了一眼窗外,视线蓦然凝住。
    淡蓝色的结界覆盖了目及之处,徐以年意识到了什么,冲出房间迅速跑下楼。白天被他破坏得坑坑洼洼的院落已然恢复如初,唯一不同的是,整座宅院都笼罩着半透明结界,犹如置身于巨大的玻璃球里。
    他伸手去触碰,看似轻薄的结界却坚固异常,以指尖为圆心漾出轻微的涟漪,而后缓缓浮现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法印。
    是唐斐。
    怕他醒来之后会不顾一切地前往埋骨场,竟干脆用结界将他关了起来。
    怒火在胸中翻涌,徐以年掌心聚起电光,一拳狠狠砸在了结界上!
    半透明的屏障巍然不动。徐以年烧红了眼睛,调动起全身的异能突破其中一处,耀眼的蓝紫色电光令四周亮如白昼。他的拳头砸得鲜血直流,可他浑然不觉,只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异能迅速消耗下去,结界依然纹丝未动。徐以年格外无助,绝望之下,他一头撞向了结界!
    徐母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看见的便是徐以年头破血流的模样。
    “小年!”徐母心疼不已,“你先别激动!这道结界是唐先生留下的,这段时间不安全,你最好减少外出——”
    “让他解开啊!”徐以年流血的手指拍上结界,“他凭什么这么做?!”
    “……”徐母沉默不语,徐以年难以置信:“是您让他下的结界?”
    徐母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你冷静一下,先和妈妈去处理伤口。”
    徐以年看了她一眼,竟是又开始尝试破坏结界。闻到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徐母再也保持不了平静:“别再伤害自己了!除非唐先生本人在场,这道结界是不可能破解的!”
    徐以年恍若未闻,流血的双手捶打不停。徐母心急如焚,她并不是一名强大的除妖师,此刻甚至没法将他打晕,惊慌之下,她死死握住了徐以年的手:“你要砸就砸吧,砸妈妈的手。”
    徐以年挣脱不得,只能一下甩开了她。他双眼通红,额头的鲜血顺着眼皮流下:“求求您了,别拦着我!”
    见他又要开始破坏结界,徐母骤然提高声音:“徐以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难道想绑住郁槐一辈子吗?!”
    徐母向来温柔体贴,鲜少对人发脾气。徐以年因为她的质问不知所措,喃喃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
    “究竟是不想让他一个人,还是你不敢独自面对现实?”徐母一针见血,大声呵斥,“你已经不能依赖郁槐了!既然无法相爱,你凭什么继续拖着他?!”
    良久,徐以年痛苦地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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