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梧山一路往西北去,进入一片云海结界,就到了妖界。白夜煌落在凤尾梧桐树的树梢,漠飞澜正在那儿等着白夜煌。漠飞澜见她来了,迎上去问:“师傅,没事吧?”
    白夜煌面容刚毅,一身华服,姿容清丽出尘。漠飞澜仔细瞧了瞧妖王,立时不说话了。白夜煌漠然说:“我没事。八族之人在哪儿?”
    “您请看。”
    漠飞澜指向远方,只见八族已在妖界各处排兵布阵,有的是针对凤尾梧桐殿而来,有的是针对其他族群势力。白夜煌点点头,这般的形式变化也在她意料之中。
    夜咫鸦飞了回来,在妖王跟前化为人形,跪在地上。夜咫鸦回禀说:“王,少主,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八族与甘骞的通信证据。”
    白夜煌问:“在妖界内部能找到这些吗?”
    漠飞澜说:“我们想找找看,万一有,也多了个筹码。”
    白夜煌冷冷说:“换做你是八族族长,你和甘骞通信,你会把那些信件留下吗?”
    漠飞澜略一思虑,便摇了摇头。
    白夜煌说:“是啊,那些信件,八族族长一定销毁了。就算没有销毁,也一定用特殊的办法藏了起来,至少不会让夜咫鸦找到,明白吗?”
    漠飞澜说:“是我失察。”
    白夜煌说:“你让夜咫鸦查一下也算保险,只是要清楚这是下策。”
    漠飞澜问:“我知道了。如今八大族长都在云弼殿,您有没有法子对付他们?”
    白夜煌扫视几人一眼,随后说:“一同进殿吧。漠飞澜,今天,你和顾翰音要好好看着。”
    “是。”漠飞澜抱拳颔首说。
    白夜煌带着玄刚、漠飞澜走进云弼殿。刚进殿,就见八大族长和顾翰音同坐在茶桌前。诸人见白夜煌回来,同时起身。白夜煌踏着殿阶,坐在妖界的白玉王座上。顾翰音向妖王行师徒跪拜大礼,八大族长则行叩首跪拜大礼。
    “见过我王。”八大族长齐声说。
    白夜煌摆手,示意众人都起来。
    所有人站在殿内,白夜煌说:“难得看大家聚得这么齐,正好,我有事要找你们。”
    蛇晖说:“请王吩咐。”
    白夜煌说:“我今天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解决了一桩陈年旧案,就是甘骞之事。”
    “商穆痕。”白夜煌唤了一声,商穆痕立刻会意,拿出一个空间卷轴。卷轴上白光一闪,甘骞的马身和马头便显现出来,横尸殿前。
    八大族长见了甘骞尸首都是一凛。云骢与甘骞关系最近,也反应最快,急忙跪下,叩首大喊:“恭贺我王,杀此叛徒,除一心腹大患。”
    剩下七族也学着云骢的样,一边跪下叩首,一边道吉。
    八大族长都吓坏了。也不怪他们吓坏了,在一个亮堂的地方,忽然看到熟人的尸体,还是副头首分离死不瞑目的样子,换谁都会吓着,只是有的人不表现在脸上。尤其是云骢,甘骞是他的师兄弟,赫然见到尸首,内心的惊惧要比其他七族族长更甚。好在他的反应够快,知道赶紧跪下臣服。
    白夜煌看着他们,目光冰冷沉静,瞧不出情绪。漠飞澜和顾翰音倒都点了点头,他们当然不是欣赏八大族长这副惊惧模样,而是满意于他们惊惧之下的臣服。
    白夜煌冷哼一声,说:“如果甘骞能回心转意,回妖界认罪,我也不妨饶他一命。可他竟勾结紫微天尊和玉徵上仙围杀于我……”
    蛇晖赶忙说:“甘骞勾结神仙,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白夜煌看向云骢,说:“云骢,你是他的师兄,收束了他的尸体,把他葬了吧。”
    云骢叩头道:“我王仁慈。”
    云骢膝行到甘骞的尸首前,用空间卷轴把尸首收束在乾坤阵里。因妖王没叫,他不敢起,于是又膝行回原位。
    地上染了一摊暗红色的血,一道风雪吹入云弼殿中,扫过这摊血,血迹便消失无踪了。八大族长稍稍松了口气。
    白夜煌又向商穆痕昂首,商穆痕木然挥挥衣袂,像个人偶一般。殿阶下,一个大号的竹箱子随袖袍挥动,“嘭”的一声,猛地落到了地上。八大族长又被惊着了,看向箱子,他们已经大致猜到箱子里是什么。刚刚消散的惊惧又从心底生出,这回不仅有惊惧,更有极度的恐慌。
    白夜煌说:“我一直知道甘骞和妖界内某些部族还有联系,一直想腾出手处置。今日,我去收拾甘骞,商穆痕就去梧山中探查,不意抓了几个鼠妖。据鼠妖招供,甘骞保留了与妖界的通讯信件,听说还有信物交换,都放在这个竹箱子里。”
    八大族长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殿中阒然无声。除了妖王,其他妖连气都不敢喘。
    妖王从白玉座站了起来,缓缓走下殿阶,坐在竹箱子上,双腿微微跨开。她扫视八族族长一眼,问:“有谁说说,与叛徒甘骞私相授受,互通有无,该当何罪?”
    蛇族族长蛇晖看了看妖王,妖王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情,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他吞吞吐吐说:“该……该……依妖界律法,与叛徒勾结,当……当株连全族。”
    白夜煌看向其他族长,问:“你们以为呢?”
    狐族族长说:“蛇族长说得正是。理应……理应株连全族。”
    狐族族长把头伏到地上。他不由想,妖王与狐族长老蜀私交甚密,妖王会不会看在蜀、以及他今日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从轻发落。
    剩下的族长们心思大约相同,不过做法各异,有的应承说该当灭族,有的却唯唯诺诺的不敢说。唯有虫族族长最干脆利落的应下来。虫族本是妖王一手扶持,才跻身妖界八大族中,他和甘骞虽有勾连,但那是妖王指示的,所以他问心无愧。怎么说,妖王也不会自断臂膀。
    白夜煌站了起来,走到竹箱子后,对八大族长说:“既然八位族长都表态了,把箱子揭开吧。我们一个个看,看看到底都有谁和叛徒互通书信。不过……”
    白夜煌一顿,八大族长不由得竖起耳朵,听她要说什么。
    “若是有人自愿招供,我倒是可以从轻发落。”
    最后的“从轻发落”四字,妖王是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就像在谈论今年的新茶一样。
    虫族族长率先说:“启禀我王,叛徒甘骞的确联络过我,不过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和他倒也没有书信来往,更不用谈信物之类。”
    白夜煌点点头。
    狐族族长也说:“启禀我王,我族与甘骞也有过联络,不过……”
    “不过什么?”白夜煌问。
    狐族族长说:“不过我族中……我族,也是打算先迷惑甘骞,看他下一步行动,若有万一,随时禀报我王。”
    漠飞澜不禁想,狐族无愧于狡猾之名,见风使舵都能说得像耿耿忠心。
    狼族族长和枭族族长对视一眼,他们心中有个想法,或许白夜煌并没有拿到他们与甘骞联络的实证,只是随意拿了个竹箱子威吓他们,想使他们不打自招。就算竹箱子里真有他们勾结甘骞的证据,直呼冤枉赖过去,事后随便交出两个替死鬼也就是了。他们也不信,白夜煌真敢动他们以及他们全族。
    妖界八大族虽是齐名,说来也不是实力均等。似狼族枭族这样实力强大的部族,在面对妖王时就比狐族之流要有底气的多。
    狼族族长狼于轩遂一边叩头,一边喊道:“启禀我王,我族没有与甘骞通信过。狼族在修成妖身之前,就以包括马在内的走兽为食,他们总说我族狼子野心,怕我族还来不及,又怎会跟我们通信?请王明鉴啊。”
    枭族族长说:“我族也不敢与甘骞通信,请王明鉴。”
    漠飞澜和顾翰音对视一眼,这二位真是硬气得很,当真是敢赌不要命的。
    白夜煌也知道,这两族族长是看准自己不会轻易收拾他们,才敢放手一赌,赌白夜煌手上没有证据。就算白夜煌真拿出证据来,他们一口咬死,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受点罚,拖延一段时日,把事情混过去,也就算完。
    白夜煌看向马族族长云骢,说:“那你呢?你不会也要说,甘骞和你没有联络吧?”
    “……”云骢犹豫片刻,看了看狼于轩和枭族族长,又看了看狐族族长和虫族族长,想开口,又说不出话。如果他承认了,加上甘骞是马族人,新帐旧账一起算,马族就算不灭族,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可要是不承认,若是妖王的竹箱子里真有他和甘骞的通信证物,那他就错过了最后的认罪机会,妖王决计不会轻纵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甘骞之所以能联络到八大族长,一定是马族在其中穿针引线。
    云骢的嘴唇开开合合,不住颤抖。白夜煌见状,柔声说:“甘骞已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若能揭发那些与甘骞联络过的人,也算是戴罪立功,我自然会从轻发落你,从轻发落马族。”
    云骢下定主意,咬了咬牙,立刻说:“请我王降罪,我的确与叛徒甘骞有过联络。不仅是我,在场的八大族长都有过联络。”
    枭族族长怒骂道:“云骢,你疯了吗?胡乱攀咬什么?”
    云骢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妖王。妖王接过拿出一看,这封是枭族族长给甘骞的回信,似乎还没来得及到甘骞手上。妖王把信转了个面,给枭族族长亮了出来。枭族族长惊慌失措起来:“我王恕罪,我……我……”
    加上先前妄图欺瞒妖王的罪名,枭族族长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了。
    蛇晖见状,知道局势抵定了,也向白夜煌认罪。因白夜煌看来是决定放八族一马的,只是要向八族族长施威而已。既如此,认个罪也不会少条尾巴,便装作惊慌失措地认了。随着蛇族认罪,其余族长也纷纷认罪,便只剩狼族还嘴硬着。
    白夜煌最后对狼族族长说:“狼于轩,你还一口咬定没有和甘骞通信过吗?”
    狼于轩犹豫片刻,见七族全部认罪,也不打算自己独撑,向妖王叩首:“请王恕罪。属下不该欺瞒妖王。”
    白夜煌点点头,她说:“好,好。”
    狼于轩还是疑心竹箱子里的所谓实证会不会是假的。只见白夜煌揭开了竹箱子,对八族族长说:“我知道,你们有人怀疑这里头没有你们的罪证,自己看看吧,看看自己刚做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八族族长纷纷凑上去,果然找到了除虫族之外的各族信物以及信件。八族族长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他们都赌对了。否则,妖王真不一定轻饶他们。
    八族族长向白夜煌再次跪好,再次郑重叩首:“谢我王宽恕之恩,我王仁德。”
    白夜煌却冷笑一声,手中捏起一把赤红色的火焰,落在了这个竹箱子上。八族族长看着竹箱子及箱子里的信件信物渐渐燃烧,慢慢烧成炭灰,都松了一口气。妖王负手道:“虫族族长和甘骞通信之事早就汇报于我,让他与甘骞来往也是我的意思,因此,虫族族长与虫族自然免罚。至于怎么罚你们……”
    白夜煌顿了顿,坐回白玉座上。她沉默良久,底下的七族族长尽皆静默着,大气都不敢出。许久后,白夜煌才道:
    “狼族、枭族,褫夺叁年份的妖丹,两位族长各去禁地领一百鞭;马族褫夺五年份的妖丹,族长云骢去禁地领一百二十鞭。余者自去禁地领五十鞭就是了。”临了,白夜煌又加了一句,“领完罚,再回去。”
    几大族长听得此话,无不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应付,但转念一想之前所做种种,妖王经历此事,必然心中怒焰滔天,得此结果已是万幸。这个褫夺的“妖丹”和罚下的“鞭”,都没有白夜煌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妖在化妖修炼之前,都只是普通的兽,灵识未开,希望他们像人一样自主自觉地修行是一见极难的事。所以兽要修行为妖,要么是它们的父母师傅本身就是妖,自幼教导;要么是各族在每年妖历新年时分,领取一定份额的妖丹,然后将妖丹分给修行资质出众的兽类,使他们慢慢生出灵识来。所以,褫夺恩赏对于妖界各族来说,是直接影响到下一代发展的严重惩罚。妖族的妖类虽多,可与人类不同。妖界部族繁多,并不齐心,有的还是天敌。和平时期尚能保持表面的友好关系,一旦妖界政局动乱,又会为了利益战成一团。妖界各族也非常重视繁衍问题和对下一代的教育问题,因这直接关系到整个部族的生死存亡。
    而“鞭”是一种雷火属性的鞭,专为打妖而设。只挨一两鞭,除了有点疼,倒没什么大碍。挨到五十鞭时,就会因妖力流失而至妖身孱弱,需要休养一个月方能复原;一百鞭会使妖身陷入极度虚弱中,要休养整整六个月;一百五十鞭就可以散去全部修为,重新从一只小兽修炼起了。在妖界,就地处死和重回兽形,哪个后果更为严重,谁也说不好。就地处死还是比较痛快的,重回兽形虽然再修妖身的机会,但就不一定死得痛快了。
    八大族长退下后,漠飞澜和顾翰音觉得白夜煌有异,两人交换了眼神后,顾翰音问道:“请问,您是白府哪位前辈?师傅现在何处?”
    “白夜煌”瞥他们一眼,说道:“跟我来。”
    几人走到云弼殿的后殿,玄刚长立于床前。轻纱帷帐虽掩映了里头的人,但隐隐约约看得到两个身影。顾翰音和漠飞澜立在一旁,想要走上前关切,“白夜煌”拦住了他们。
    “我们正在给七妹疗伤。”
    “白夜煌”一开口,竟是一道冷峻漠然的男声。
    不多时,白璇玑撩开帷帐,从床上下来。漠飞澜和顾翰音这才见到面色苍白的白夜煌。白夜煌轻轻张开双唇,虚弱地说:“飞澜、翰音,此事务必保密,不可声张。近段时间,妖界暂交给你们。”
    二妖立刻遵命。
    “白夜煌”这时恢复了原身,竟是白府四爷白夜煜,他走到床边,探视了白夜煌的脉搏。他的眉头紧皱,接着对漠飞澜和顾翰音说:“你们处理妖界事务时,有重要的事再报进来,不要打扰她疗养。若有需要七妹出面的地方,你们找我就是。”
    这时,夜咫鸦入得殿内,向白夜煌报告了一件事。白夜煌听完,叹了口气,道:“夏时倾还是要毁天证啊。”
    白夜煌刚一思考,伤势立刻牵引得魂魄隐隐作痛。白夜煌皱了眉,白夜煜说:“好了,先别想那么多。我来处理。”
    白夜煌点了点头:“那就交给四哥。”
    白夜煜看向顾翰音,问他:“你有什么处理的办法?”
    顾翰音说:“四爷,我想把神界的人引到兰陵学馆,圣女杀天证不成,或许能换个易行的目标。”
    白夜煜说:“引谁为好?”
    “太阴星君,如何?”顾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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