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和其它咒物共享容器。
    更不要说,文部修平是文部有绘投入全身心去保护的弟弟。
    水珠从发梢坠落。
    水痕从脸颊滑过脖颈,稍稍在锁骨处流连后继续延伸,最终被黑色的运动背心吸收。
    灯光下,水迹闪闪发光。
    比水光更醒目的,是蔓延在文部修平右侧身体上的鲜红纹路。
    咒纹的线条扭曲成烈焰的形状,扭曲盘绕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
    火焰从腰侧开始侵袭,顺着脊柱向上。
    在文部修平视线之外,咒文肆意地包围住瘦削身体上突出的蝴蝶骨,然后环绕过肩头、托住下颌,最后停留在少年的耳侧
    好像要将灰发少年拥入怀中,焚烧殆尽。
    文部修平的身材只能用单薄来形容,虽然与姐姐同源,但是咒物受肉的负担还是影响了他的健康,再加上曾经流浪街头的经历和挑食的生活习惯,让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可就是这种单薄,混合出了别样的美感
    血色的烈焰纹路和少年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文部修平明亮的金色双瞳如同火星,给这副色彩对比鲜明的画卷添上画龙点睛的一笔。
    但少年垂眸,收敛了眼底的光芒,将气息沉淀下去,努力地隐藏着性格里的棱刺
    文部修平的气质应该是锋利的,横滨的经历将他打磨成了一振寒光四射的刀剑,只有被收入用笑容打造的鞘中,才会让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不明生物感到安全。
    但怎么笑也是个学问。
    少年还没有积累到足够的力量,依旧需要按照家主和长老们的愿望,扮演一个恭敬顺服、言听计从的继承人形象。
    文部修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笑容不是夏油杰那样发自内心的温柔,却也没有任何隐忍克制的不自然,完完全全是五条悟厌恶的那种、对上层命令的乖巧。
    他可以表现出和文部诚人那种小角色的互相撕咬,却不能主动破坏咒术界上层的决议。
    片冈匠真和昨日发生的意外,已经快接近上层对自己的容忍底线了
    文部修平想。
    灰发少年将右侧的碎发捋到耳后,举起右手在灯光下观察。
    昨日,这血色的咒物就是从右手处侵染上来的
    ***
    文部修平和二长老进入忌库中存放咒具的仓储。
    仓库里阴凉安静,寂静无声。
    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储物的柜架间。由于环境的衬托,登记书写时笔尖与纸的摩擦声都格外清晰响亮。
    寂静中,文部修平莫名觉得热血沸腾。
    心脏声鼓噪着,血液如涨潮时扑打礁石的海浪,一下一下,强力冲击着耳膜。
    文部修平能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上升,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理智在不断警告着异常,本能却在催促着他向前、向前
    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文部修平,给他极亲切的感觉。
    二长老,库里空气太浑浊了,我们先退出去,等通风后再进来如何?
    稳妥为上,文部修平果断决定撤离现场。
    为了多一层保险,他在意识里敲醒了沉睡的文部有绘,姐弟两一起警戒着。
    认为文部修平过于讲究,拐弯抹角地讽刺了两句以后,二长老还是拗不过文部修平的坚持,一同向忌库外走去。
    然而
    就在他们刚刚向着出口走出两步后,忌库最深处的柜子无端翻倒。
    文部家的咒具,除了常见的刀剑武器,其余多是辅助制作符咒的纸笔卷轴等的形态。
    柜子倾倒,存放在其上的小件咒具散落一地,有些甚至已经被倒下的柜子砸出了破损。
    怎、怎么回事?二长老快步冲向一地狼藉,心痛地叹息。
    文部修平怀着警惕,于是只转回了身体,一步也不愿靠近那片狼藉。
    没等二长老冲到倒下的橱柜前,一枚卷轴慢悠悠地自己从废墟中滚了出来,目标明确,直指文部修平。
    折刀无声落入手中,文部修平盯着靠近的卷轴,拇指按着刀背,脚下后退了两步。
    随着卷轴的靠近,吸引文部修平、令他激动战栗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是什么?二长老横跨两步,阻拦在卷轴到文部修平的直线上。
    虽然一直处于和二长老敌对的立场上,但此时,文部修平还是产生了些许对二长老的感激。他再次向门口退了两步,警觉地看着二长老拦下那枚卷轴,弯腰,向它伸出手
    老人的手还没接触到卷轴表面,固定卷轴的丝带就自动散开了
    卷轴展开,里面装裱着一张写满了意义不明的诡异血字的白绸。
    这和文部修平在片冈匠真处看到的、文部诚人的订单,极为相似,使文部修平瞬间警觉。
    这是咒物?还是咒具?
    这是什么?二长老用两只指头将表面脏兮兮的卷轴提了起来。
    二长老有些疑惑,他掌管文部家忌库多年,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样外观的咒具,一时间无法将其与忌库物品名册上的任何一个名字对应上。
    而且,这卷轴也太脏了。老人面露嫌恶。
    忌库有专人打扫,仅仅滚动一段石板路不可能沾上这么多灰尘。二长老计划着要训斥打扫卫生的仆从一顿。
    实在不愿再接触这么一个脏兮兮的东西,二长老突然想起他还带了个免费劳力进来。
    他四下看看,极其不满地发现文部修平竟还在原地,甚至有了远离的趋势,不由怒道:喂!
    当他手持卷轴转向文部修平的一瞬间,白绸上的血字躁动起来。
    下一秒,血字汇集成一股,脱离白绸表面,如离弦之箭般迅猛地向着文部修平眉心射去。
    血字的形式和【咒文操术】下被掌控的咒文极为相似,但却无法被文部修平强行操控。
    文部修平矮身躲闪,同时右手执刀横斩。
    他成功斩断了血字。
    然而,这些血字这时又不像被【咒文操术】操控的咒文了,它即使被斩断也没有消散,反而像液体一样,再度融合在了一起。
    文部修平一边不断挥斩阻挡,一边试图后退没有人操控的咒物即便可以主动攻击,也有着其他限制。看这卷轴直到近处才释放血字的表现,它的限制多半是攻击距离。
    然而,手执卷轴的二长老最开始似乎是被变故惊住,待反应过来后,居然开始向缠斗着的文部修平靠近。
    老人口中假惺惺地喊着:少主小心。
    实际上,他的靠近使文部修平之前的努力化为乌有,局面陷入了更加危急的情景。
    文部修平在心中记了这老头子一笔,足下加力,向后跃出六七步远。
    他紧握着折刀,刀柄硌得骨骼生痛。
    与这些血字纠缠,文部修平需要拿出十倍于平时的专注与毅力。
    因为他在这血字上感觉不到杀意,其传递给他的熟悉亲近感也在动摇着他的意志。
    人该如何警惕敌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话听来奇怪,但的确是文部修平的感受那些血字,像是本就属于他的一部分,正在寻求回归的渠道。
    文部修平深深吸气,并不被这种无端的幻觉动摇。
    好现象是,血字与人缠斗过久,又数次被斩断,支撑其活动的能量似有不足,动作迟缓下来,仿佛强弩之末。
    文部修平集中精神,再次将血字斩断。
    然而这次,血字不再专注于瞄准文部修平的眉心。它顺势分为两股,液体般包裹住刀锋,顺着刀身,滑向文部修平的右手
    姐姐!文部修平感受到咒力正在被侵染,在心中急唤。
    来了!左臂上的黑色咒文蔓延,文部有绘瞬间接管身体,调集咒力和血字对冲,力求将其赶出。
    瞬间,咒枷被咒力的冲撞破坏,文部有绘的气息充满忌库
    只是连文部有绘都没能阻止血字的融合,大片的火焰纹路开始向上绽放
    ***
    纹路已经消失了一部分文部修平曲张着右手五指。
    他清晰的记得,昨日刚被那血字附身时,右臂从手腕到肩部全部都被血色火焰覆盖。仅仅相隔一个晚上,手臂上的纹路就消失殆尽。
    是消散了,还是融合了?
    文部修平仔细感受自己的咒力,没能发现任何异样。
    那东西不是咒物。文部有绘此时还醒着,声音闷闷的。
    若是咒物,绝对不可能在她的防守下成功受肉的。
    我知道,文部修平将水擦干,但上层认为是。
    怪我,文部有绘自责,我反应过激,气息泄露了。
    不,文部修平勾唇笑起,是上层想把这个东西归为咒物,无论我们有没有泄露气息,都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他走到窗前,向下看去。
    京都咒高的建立直接利用了历史悠久的古建筑。于是其中的现代建筑也装饰着繁复精细的纹路,以配合历史积淀的沧桑。
    昨日事件发生后,文部修平就被紧急移交京都咒高关押。
    由于事件还未落定,文部家继承人的身份也不是光用来叫着好听的,京都校长乐岩寺嘉伸不得不腾出一整栋楼用于暂时安置文部修平。
    因此,除了不能随意出入,文部修平的居住条件甚至超过了他在东京的时候。
    这东西啊,现在知道是叫【赤真】了。文部修平拿着他被关押前赶回自己房间拿出来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
    文部家忌库物品名册在昨天事件发生后,第37页背面就突然出现了第371条的物品登记
    第三百七十一条目:【赤真】,咒■,形为赤字白绸。
    最关键的字被涂黑了文部修平略有头痛。
    现在不是计较物品名册上登记记录突然显现的问题的时候,文部修平必须快点找到给自己脱罪的证据。
    现在有两个可能。文部修平自言自语。
    一、上层不确定【赤真】的属性,因为我们气息泄露,才认定其为咒物。
    二、上层知道【赤真】非咒物,但出于某种目的,需要判定其为咒物。
    看现在的情况,上层急于将我处刑加上【赤真】与文部诚人定制的咒物相似的外观,能确定【赤真】与咒术界隐秘有关。
    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
    既然是在咒具库存放,那【赤真】一定就是咒具。
    至于所谓特级咒灵的气息本就是能影响人的认知的特殊咒具,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文部修平近乎无赖地想着,翻开手里的书册,开始准备自己的辩驳
    ***
    既然是在咒具库存放,那么那个东西一定是咒具。竹原理合起扇子,轻轻拍打着手心。
    在竹原理对面,夜蛾正道一脸严肃。
    调查组还没能离开东京,文部修平被咒物受肉、准备接受处刑的消息就传开了。
    为了避免失礼,竹原理勉强等了一晚,然后一大早就找了过来。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左一右坐在班主任的后面,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目光。
    怎么回事?特级咒物受肉?
    真的吗?文部修平玩这么大?
    竹原家主确定吗?夜蛾正道问。
    当然不确定。竹原理拖长了声音。
    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管是不是咒物受肉,文部修平就是文部修平。难道要让我的朋友在咒物受肉中勉强保命后,死在咒术师同类手里?竹原理表情冷淡,没了往日里商人般的和煦。
    我们不能确定咒物受肉后文部修平是否会对周围造成伤害。夜蛾正道说。
    您是一定要一个意义才行动吗?竹原理突然笑了,薄唇间吐出刻薄的言辞,所以对自己学生的求助也可视若无睹?
    那么,我可以给你回答。
    扇子啪地展开,竹原理下半张脸隐在了扇后。
    为文部修平脱罪,只是有可能对未来造成危害。
    但要是不为文部修平脱罪,把他逼到诅咒师一方,那他百分之百会对未来造成危害。
    竹原理向来知道,自己的朋友并非什么纯良之辈在两人合作的数年间,竹原理不止一次见过文部修平源自港口mafia的阴险手段。
    夏油杰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得更多预言。
    与文部修平的相处过程中,他认为文部修平虽然不在乎他人生命,但也并不是轻易夺取他人性命的人。
    那么,文部修平是怎么走上造成不亚于迦具都陨坑事件的危害的道路的?
    也许这次的指控,就是关键。
    夏油杰在许下承诺之后,便把避免那样的未来,视为他这种知情者的责任。
    他想起赠送了自己俳句的儒雅中年人,暗暗下定决心。
    我会向高层努力争取缓刑,夜蛾正道开口,因为我不能保证文部修平的无害,所以不能伪造证据为他脱罪。
    也不能说伪造吧,那东西到底是不是咒物还只是上层的一面之词。
    得到夜蛾正道愿意出手帮助的回答,竹原理已经满意,只不过临走前还是辩解了几句。
    五条家的书库可以任老子翻阅。五条悟突然开口,他没有佩戴墨镜,苍蓝色的眼瞳如天空般高远,【六眼】也可以为小矮子作证。
    杰,你和我一起去五条家吗?
    不,我要去拜访一个人,他可能会提供一些帮助。夏油杰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夜蛾正道。
    对于学生们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讨论逃课,夜蛾正道这次采取了完全放任自流的态度。
    嘱咐了夏油杰路上注意安全,又警告五条悟对长辈保持尊敬,夜蛾正道目送两人离开后,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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