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掌心。
    “没什么事吧?”他问。
    李令薇点点头,然后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牵着她走完了剩下的路, 直到进了书院还没有放开。倒是她脸皮薄,怕被人撞见, 硬是挣开了。
    守义先生果然在书院里,他看到谢霁清来也十分高兴。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以师礼相拜,他也起身向公主回了一礼,带他们往书院后的住处去。
    师娘看起来十分和善爱笑, 李令薇心知他们师徒阔别许久定然有话要说,主动留下跟师娘说话,让那俩人去了书房。
    “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守义先生落座,看这个学生还站着,又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坐。”
    “对你我向来是放心的。”
    这个学生向来聪敏,天赋和努力无一不缺,对于他能靠自己的才华在长安声名鹊起这件事,守义先生是毫不意外的。
    “先生不想问我为什么会尚主吗?”
    谢霁清目光恳切,但先生只是微微一笑:“我只要知道,你一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先生知道的。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受到被信任,尤其是当经历了来自亲生父亲的种种不理解、质疑和试图插手,先生的信任就显得尤为珍贵,让他眼睛都开始有些发酸。
    “况且我认为现在这个时间,你韬光养晦也是好的,往后也不是一定没有机会。你在长安看到的形势如何?”
    谢霁清平常虽然只在翰林院,但如今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形也还是清楚的,大致跟先生说了。守义先生沉吟一会道:“最多两年,也就该尘埃落定了,许是就会有你的机会,在那之前,得好好保全你自己才是。”
    “是。”
    他明白先生的意思,和谢元理相反,先生并不认为他应该轻易参与夺嫡。谢霁清没说的是,他在决心要娶公主殿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即便往后没有机会,也不会后悔。
    只有有些愧对先生多年教导,不能学以致用。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退路,有心效仿先生,将来传道受业解惑,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师娘久居书院,还不知道李令薇的身份,因此一点也不拘束见外,亲亲热热地跟她说了好一会话,捡着从前谢霁清在书院和自家的一些事情把他夸了又夸,读书好,人又有礼,每回来都让先生很高兴,偶尔留下吃饭,也很给面子地每次都吃完了。
    然后又去准备留他们吃饭,李令薇想帮忙,结果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还是被师娘按在了厨房门口,只好一边看着一边闲聊几句。
    “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不高兴,”师娘脸上带着笑,“过去我就想,什么样的女儿家能嫁给霁清,可真是运道好。你看他清清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细如发,我家先生什么时候老毛病犯了,总是他第一个发现。”
    “这书院里这么多先生,好几个家里有女儿的都把他当佳婿人选呢。不过现在看来,到底是姻缘天定,你们俩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对璧人?”
    她朝着李令薇眨眨眼,十分活泼。李令薇来不及细想,只脸上有些微红,叫师娘看出来,又笑了一句。
    “都是成了亲的人,还害羞呢?”
    直到从书院出来,李令薇还在想这句话。她近来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房逐渐瓦解,来陈郡路上被陶姑姑提醒过后想要撇清的心思已经全没了,被他的温柔细致一步步腐蚀到现在,自己变了太多,来时的路上不还被他牵了一段手吗?
    当初她只是在必须尽快成亲的当口选了这样一个人,何曾想到一路走来,会被别人称为姻缘天定一对璧人。
    这应该说成功瞒过了所有人,还是说,连自己也快要瞒过去了?
    谢霁清注意到了身边的人的沉默,轻轻问道:“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没什么。”
    见他还是望着自己,心知没有打发过去,只好随意找了师娘刚刚说过的一件事来聊:“先生和师娘没有儿女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小师妹已经嫁人,就没有住在书院了。”
    “那当初你为何没有做先生的女婿呢?”
    听她问出这句话,谢霁清以为自己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说话,唇角翘起:“你听师娘说了什么?”
    “师娘说你人见人爱,书院里好几个先生都想把女儿嫁给你。”
    她半真半假道。
    他脸上笑意更深了:“都告诉你了,从前我一心向学,从来没想过旁的事。”
    可是这种心无旁骛,更让别人觉得他是块璞玉了吧?李令薇无言以对,觉得自己仿佛是无理取闹,可是心里总有点不平,先是知道有不知真假的同窗妹妹倾慕,后是来自书院先生们的陈年盘算,或许在那些人看来,自己就是个摘桃子的。
    但他这样好,确实早就该被人发现了呀。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心疼什么,一句话脱口而出:
    “如果是我呢?我是说,如果我们不是在长安遇到的,而是在这里,在你读书的时候呢?”
    她看着谢霁清脸上的笑慢慢收敛了,心里也跟着暗下去,低头想责备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出这样一句话,这世上哪有这种假设,即便她重活一次,也还是她自己,如何能成为一个陈郡书院里的女子?
    更何况他方才说过了,一心向学,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然后她听见他开了口。
    “如果当初我能在这里遇到你,我也会看到你的。”
    “和时间,和地点都无关,就只是因为是你。”
    李令薇抬头,眼前这个人眼里全是笃定,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种笃定让她心里莫名安定,刚才的不平都被抚慰了。
    谢霁清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在最初遇到她的几次当中,他的心已经提醒过他了,好像在对他说,是的没错,这就是你命定要遇见的人。
    哪怕是再来一次,他也相信,他的心会有所动作的,哪怕是不一样的身份、名字或是脸。
    她就只是她而已。
    李令薇如坠云间,直到回去了还在晃神。侍女趁着谢霁清不在寝间的间隙来问她:“殿下,驸马的生辰没几日了,殿下可想好需要预备什么生辰礼了吗?”
    生辰!
    果然她又一次忘记了这件事。
    第二日她找了个借口单独带人出门,逛过了几个书画金石铺子,怎么也选不到中意的东西,总觉得各有各的不足,配不上他。
    最后勉强选了两幅名家字画,在心里暗暗想着,等回了长安,或许可以再补上一份更好的?
    从铺子里出来正要上马车,她忽然被街边一个小摊吸引了视线。
    第58章 不准觊觎
    卖的是纸鸢。
    她有些好奇, 问道:“这时节也有卖纸鸢的吗?”
    年轻的摊主看起来憨厚却不乏精明,看她穿的精致态度也十分好:“夫人这就不知道了,冬日咱们这里风大, 放纸鸢的人也不少呢。您看,咱这有燕子的,有蝴蝶的, 还有牡丹样式的,夫人喜欢哪个?”
    他捡着女儿家喜欢的挑了几个出来, 李令薇原不想买的, 竟然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挑出一个最简单的方形纸鸢来:“那我就要这个吧。”
    或许是小时候没在宫里玩过的, 现在倒要补回来。
    刚刚回了谢家老宅的李令薇迎面就撞上了谢霁清, 他打量了一眼她身边捧着今日所得的侍女, 手上是明晃晃的两卷书画卷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所以今日是专程为我置办生辰礼去了吗?”
    这场面, 让她想要否认也否认不了,只好承认下来。再看那人, 就疑心他脸上的笑十分不怀好意,存着故意看自己窘迫的心思。
    “那我就提前收下了, 多谢殿下。”他从侍女手上接过来, 意外发现还多了一样东西。
    “这个也是送我的吗?”
    李令薇看着他手上样式简单的方形纸鸢,说不出口这是给自己买来玩的, 只要僵硬着点点头,忽然福至心灵, 说:“索性今日无事,我们一起出去放纸鸢吧!”
    他先是惊讶于她的提议,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撇下侍女,在外面一阵疯玩, 直到耳朵和手心都被冷风吹红了才肯回家。一开始她抢着要自己放,奈何怎么也飞不起来才交给他,这才稳稳放起来了。
    “你怎么连这也会,小时候放过很多吗?”
    “其实从来没有。”
    他抿了抿下唇,就像先前说过的,小时候被管束地严格,筷子还抓不稳的时候就开始学写字,何曾玩过这样的东西?只能看着别的小孩玩,然后藏起心里的羡慕。
    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还有机会可以这样肆意地玩,和她一起。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了。”
    他笑得清润像一块暖玉,李令薇哪还好意思说出事实,多少有些讪讪,但见他高兴,自己也玩得开心,也算是圆满收场。
    -
    即便谢家老爷谢元理最近看谢霁清十分不爽,但到底是大儿子,遇上他生辰还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聚聚的。
    白氏当着小夫妻二人的面,特意吩咐下厨多做几样谢霁清爱吃的家乡菜,到了晚间,一样样都常来摆在了正院,除了谢元理和白氏,谢承恩还有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妹妹谢灵霖也都在场。
    谢元理清了清嗓:“如今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往后还要更稳重些,要记得自己姓谢,听到了吗?”
    谢霁清充耳不闻,谢元理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又道:“吃饭!”
    这顿饭李令薇食之无味,不说板着脸的谢元理,看着谢元理眼色动筷夹菜的白氏,也还有不知道为何,浅笑着频频望向自己这边的谢承恩。
    起初她还可以坐稳,几次之后就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失礼,衣裳发饰还是妆面?偏生他次次时机都挑得巧,身边的谢家人竟然都没有发现。
    李令薇心里起了怒意,若是在长安,如此不知死活的小子只怕早就被收拾乖顺了。
    她从前看在谢霁清的面子上从不在谢家端着公主架子,这样就让他觉得自己软弱可欺吗?更别说她不光是公主,更是他异母哥哥的妻子,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失礼之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神冷了下来,她垂下眼睛,不防身边的谢霁清在桌下按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像是在说-
    交给我。
    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谢承恩,你跟我来。”
    谢霁清忽然站起身来,盯着那个脸上还带着浅笑的异母弟弟,眼神里是隐隐的威胁。谢元理有些不满:“不好好吃饭又闹什么?!”
    谢承恩倒看不出害怕的样子:“父亲,我跟哥哥有话要说,等会就回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正院,谢霁清寻了个清净地方,猛然回头把抓着衣领把谢承恩抵到了墙上:“你想干什么?”
    谢承恩又是一副不怒反笑的样子:“我想干什么,哥哥看不出来吗?抢你的东西啊。”
    “公主嫂嫂会下嫁于哥哥,多少也是看在容貌的份上吧,我也有啊,而且我比哥哥更年轻,没有驸马那个名头前途也会更好,为什么不试试呢?”
    谢霁清怒极,一拳正中他面门:“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背靠在墙上的谢承恩抹了抹流下来的鼻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哥哥愤怒如斯,又听见他压着怒气说道:
    “不要妄想了,你一辈子也没办法越过我的。先生说了,你考不中的,往后谢家和父亲,都还是要靠我,你也一样!”
    考不中的,这四个字瞬间刺痛了谢承恩,他是决计不能承认的:“你胡说!”
    “你觉得我是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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