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闻,怎么还单身着呢?要不要我给侬介绍个对象啊?别太挑啦。侬还真的当自己是费翔呀。”
    工会主席郑嬢嬢退休之后积极参与社区事务,尤其热衷于给人保媒拉纤,就跟当年想要把纺织女工介绍给宁建国一样,现在又想给赵景闻说媒了。
    “小北!小侠!过来过来,听赵叔叔给你们唱首歌,”
    赵景闻为了甩掉郑嬢嬢的纠缠,扯着领带,半真半假地开始发起了酒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赵叔叔长得像费翔,唱歌也跟费翔一样好听,喝醉了酒之后的嗓音更是带了几分磁性。
    老同事们跟着打起拍子唱了起来。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是啊,他们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辈人。
    “老爸,侬开心伐?”
    宁小北挽着已经有些微醺的宁建国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问道。
    “开心啊。”
    宁建国点了点头,跟着歌声的节奏摆动着肩膀,“我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有你,有他,还有小侠陪着我。姆妈也在,现在连皮鞋厂都保住了,我太开心了……”
    “老爸……”
    宁小北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肩膀。
    就跟小时候一样,只要搭在爸爸的肩膀上,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北,你要去哪里?”
    看到宁小北突然放开宁伯伯往外头走,范侠急忙跟了上去。
    身后的大合唱还在继续。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范侠,我该走了。”
    宁小北说着,搭上通往阳台的扶手。
    “宁小北!”
    虽然在此之前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是范侠仍然禁不住地喊道,“会见面么?真的会见面么?”
    小北说这个世界本来没有他,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为了拯救宁伯伯,完成他的心愿而来的。
    现在宁伯伯的心愿达成了,他就要走了,去到十七年后。
    这一刻,范侠觉得自己就是被留在悬崖上的杨过,而宁小北就是那跳下绝情谷的小龙女。他忍着万箭攒心之痛,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此生最爱的人离开。
    小龙女和杨过经历了十六年终于相会,可自己和小北呢?十七年后他们真的还能再相遇么?他的世界里还会有自己么?
    放开扶手,宁小北猛地扑到范侠怀里,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吻。
    像是要把这十一年的时光彻底地融在这个吻里,像是要补偿之后那十七年的分别,他们是如此地投入,灵魂溶解了,心和血液都溶解了,骨髓化成唾液在彼此的口中交换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范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他睁开眼睛吻着他的眉毛,他的脸颊,吻着他十九岁爱人英俊的容颜,要把这张脸永远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宁小北,记住我,不要忘记我。”
    泪水从范侠的面颊滚落,宁小北用唇接住。
    “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
    “等着我。”
    ——————
    时光的大门开启,门的后面,是宁小北的公寓。
    “别叫了,快点吃早饭,一会儿去医院接人。要说宁伯伯真倒霉,定期去检查心脏居然会碰到排查封院,好在今天隔离解除了。这个新冠疫情真麻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宁小北走出洗手间,见到范侠已经把床单整理好了。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打开房间的窗户。
    冬日的朝阳洒进屋子,照得一室光明。
    阳光落在宁小北的脸上,他先是恍惚地踟蹰了两步,然后想起什么似得,快步跑进客厅里。
    仍旧是范侠一贯的作风,一桌子的点心铺得满满当当,生怕宁小北吃不饱。
    昨天夜里那些被他扔在地上的酒瓶酒馆都不见了,地上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范侠那件被他弄湿的驼毛大衣晾在阳台上,此刻正接受着阳光的沐浴。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宁小北转过头,抬眼望向书架——
    那曾经放着宁建国遗像的地方,此刻仍旧放着一个同样的相框,但是框子里的照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在奶奶的“清霞小卖部”开幕的那天,他为父亲还有赵叔叔拍下的合影。照片上老爸和赵叔叔穿着一黑一白两套定制西装,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是男人在最好的年岁里最好的模样。
    而这张照片的隔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父亲五十大寿那天他和他在南京路王开照相馆的合影,但是父亲的身边除了自己,还多了赵叔叔和范侠。
    两个人的照片,变成了四个人。
    老爸活了,老爸他真的活了!
    宁小北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无法抑制的狂喜让他放声大哭。
    “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范侠惶恐跑了过来,双手搭在宁小北不住颤抖的肩膀上。
    话音未落,一双滚烫的唇贴了上来,携着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整整过了十六年的思念。
    排山倒海,丘峦崩摧,熏神染骨,没入骨髓。
    范侠只是一愣,便毫不犹豫地回应了起来。
    房门外,两位戴着口罩的老人慢悠悠地下了电梯,沿着走廊走来。
    “建国我跟你说,小侠他就是小题大做,我现在又不是开不了车,还需要他们去接你?我一个人就把你接回来了。要我说这次你就跟我一块搬回筒子楼,我听说工人新村要加装电梯了,以后住起来更加方便了。”
    赵景闻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保持多年的板寸头虽被染上了霜色,但容貌依然俊秀,精神颇佳,是个帅气的老爷爷。
    七八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高楼的窗外飞过,绑在鸽尾上的哨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根翎羽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房间内吻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的肩膀上。
    “小北,小侠,我们回来了。”
    为了给两个孩子们一个惊喜,两个老顽童悄无声息地推门,却意外撞见了眼前的一幕……
    “范侠!”
    赵景闻大喝一声,手中拎着的行李袋落在了地上。
    我的鸡毛掸子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搓搓手,就,不好意思,番外第一篇没来得及写完,今天只有一更了。大闸蟹吃多了狂跑肚子。猛虎落地磕头!我保证明天一定有甜甜的小饼干!我发誓!
    d3创意园区是不存在的,现实存在的苏州河边的艺术创意园区是位于莫干山50号的m50艺术园。这里曾经是上海市第十二毛纺厂,我妈妈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童年的乐园。感谢老厂长的奔走,让它避免了被拆毁的命运,现在依然散发着活力。大学毕业后,我换了几次工作,居然阴差阳错地在m50里也工作了几个月。
    因为疫情的关系,今年不怎么能出门旅游,秋天刚来的时候带着妈妈回去老厂房参观,然后我妈很激动地说。澡堂已经不是原来的澡堂,但厕所还是原来的厕所,哈哈哈……这就是这篇文章灵感的来源了,纪念那些回不去的老弄堂和老建筑,还有父辈们火红的80年代的青春岁月。
    明天开始就是番外篇啦,这次番外多多哦~~顾老师,阳阳,奶奶,老赵和爸爸都会展开说说。明天见!
    第102章 我的苏州小官人 一
    苏州河, 上海的母亲河,学名叫做“吴淞江”。苏州吴江一路往东,途径昆山、嘉定, 最终奔流到了黄浦江。
    苏州河上一共有三十一座桥,外白渡桥是她的最后一站。
    1856年外国人威尔斯在河上建立“威尔斯桥”, 过桥的外国人和外国车一律免费,而华人则要按照人头收税。经过华人同胞的一番斗争,在二十年后的1876年,威尔斯于原来的浮桥近侧搭建木桥, 供人免费同行。因为不要钱, 所以被称为“白渡桥”。光绪32年,租界工部局在河上另建一间钢桥,沿用至今, 就是大名鼎鼎的“外白渡桥”。(注释1)
    过了外白渡桥, 苏州河就并入了黄浦江,从此江流入海,一泻千里, 浩浩荡荡。
    如果说苏州河是上海人的母亲, 黄浦江是上海人的灵魂,那么苏州河上的那一座座或是木制, 或是石制, 或是钢制的桥梁,就是沪人心中一座座地堡垒, 是家园的守望。
    离家足有五年的赵景闻,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堡垒中。
    不过代价也是沉重的——父亲没了。
    赵景闻家住在苏州河长寿路桥附近的长乐坊。在工人新村出现之前, 除了有钱人家住的大别墅, 一般上海人都住在所谓“里弄坊邨”里。
    其中住宅条件最最“推板(差)”那就是“弄”了, 就是所谓的棚户区。早年淮河发大水,江上人家撑着小船、舢板逃命。逃到上海苏州河湾,河水平缓下来,于是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这里压根谈不上什么建筑规划,就用自己木板搭建起房子,抢到多大地方就搭多大地方,抢不过别人就螺蛳壳里做道场。最初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体力劳动者,倒马桶的,拉黄包车的,十六铺码头上扛大包的……
    数量最多的就是“里”,好比北京所谓“胡同”。上海有多少个“里”谁也说不清楚,建德里,明德里,龙昌里……成千上万,仿佛棋盘上的星子一般洋洋洒洒。此处住的也都是底层人民,小裁缝,小职员,跑街先生。又或者解放前的舞|女,掮客,包打听。旧电影《马路天使》里赵丹和周璇住的就是“里”。里和里之间道路逼仄,只有自行车和黄包车可以进来。
    稍微高级一点是“坊”,比如淮海路的淮海坊,大木桥的田子坊。房子面积大,早年甚至配有佣人房,楼和楼之间能进小汽车,住的多是是中等以上人家。
    再高级点的就是“邨”了,别看名字叫做“邨”,和乡下农村可不一样,都是独门独弄的老洋房,市内联排别墅,后来都成了保护建筑,名人故居。
    赵景闻家里在长乐坊,可见条件还是不错的。
    他家祖籍宁波,父母都是宁波人。
    都说十个宁波人里至少有九个人在上海有亲戚,这话一点没错。其实上海话里的“阿拉”最早是宁波话,被上海人拿去用了,渐渐地就变成了上海特产了。
    不过宁波人不在乎。宁波人大气,爽快,讲起话来乓乓响,一言九鼎。唾沫落到地上,就是一根钉子。
    在上海有一句俗语,叫做“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不要听宁波人讲情话”。因为苏州话和上海话一样属于吴侬软语。这两地的人,再加上无锡人,说起话来,就像是苏州网师园里的一池子春水,又软,又糯,又嗲。女孩子一开口,那真是要让人酥到骨头里去。
    不说别的,就说过去长三堂子,苏州姑娘的身价也是要稍微高一点的。人家一开口就是“奴有一段情,唱拔拉诸公听……”,而不是张嘴就“辣你妈妈不开花,开起花来结冬瓜”的武腔,好像下一刻就要拿出家伙什来,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宁波人在上海一般做生意,或者做裁缝的多。宁波裁缝又被称为“红帮裁缝”。赵景闻的外公就是红帮裁缝,到了他姆妈沈春梅这一代,也还是给人做衣服。因为专门做女人的衣服,又被称作“女红手”。他外公因为只做男人西装,所以是“男红手”。
    沈春梅十四岁开始在自家店里帮忙,十八岁顶门立户有了自己专属的缝纫机。和外公两个一起,一个做男人西装,一个做女人旗袍袄子,把小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据说年底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赚一小碗的黄金戒指。
    赵景闻的姆妈从做姑娘的时候开始,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好,有了钱就去南京路上“老凤祥”买一只戒指,或是黄金的,或是开宝的,也有火油钻的。她买是买了,但是干活的时候不能带,只好往家里的碗橱里一扔。扔啊扔啊,就积攒了一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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