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百年柴胡,广寒道人欣喜地用鼻子嗅了嗅,确定年份没错后,赶紧收进了怀里。至于宁采臣的自作主张,他也懒得责备了。牛不喝水,硬摁不下头,凡事当求顺其自然。
    “正是此物,事可成矣。走!”他大袖一挥,领头向南街走去。
    宁采臣一愣,问:“师傅,我们不是要回山吗?这方向不对。”
    广寒道人晒然道:“谁说要回山?我还要去作法呢。”
    “作法?作什么法?”宁采臣纳闷了。
    “嘻嘻,我昨日在镇上游历,经过镇南头时,被那周家财主拉住,说他家中近日怪事频生,疑有异端,便请我做场法事,订金我都收了。眼下趁手,一起完结了当,还能收笔酬金呢。”
    宁采臣面露古怪,问:“师傅,出家人不是讲究六根清净,不贪财富的吗?”
    “非也,那是指神仙般的人物,他们道法大成,辟谷得道,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需要金银财宝,为师虽然略通法术,却还达不到那种境界,做不到完全的清心寡欲,否则昨天就不会管你的死活了。也好,多了个道童,多了个帮手,你捧着我的招牌,等会作法事时打下手吧,耍耍手脚,念念咒语。”
    驱瘴药物到手,广寒道人进谷探宝之心反而没有那么急切了,准备了结掉闲事后再做图算。反正类似这种法事,他一年到头不知做多少场,熟手得很,不用耗费多少时间。
    “啊,师傅,我刚入门,什么都不懂,岂能做法事?”宁采臣眼睛都睁大了,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拜错师了。听对方的意思,这场所谓的法事纯属神棍性质,根本不存在古怪,只是周大财主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而已。
    “没事!临陈磨枪,不快也光。我这就传你一篇粗浅的法事咒语,你记下了,作法事时照搬着念唱出来即可……”
    广寒道人张口就念一通“叽拉咕噜”的语言,都是些文理不通,不知意思的词句,他念得又快又急,简直像鸟叫。
    宁采臣听得头大,只记住了十数个词语,急道:“师傅,你说得太快了……”
    广寒道人一瞪眼:“念咒自然要快,否则怎有气势!”
    “可我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
    “记不全就临场发挥,随机应变,你是书生,上惯考场,难不倒你的,记住,作法事时机灵点,别砸了我招牌。”
    这下宁采臣彻底傻眼了,他原以为跟着广寒道人行走人间,做的是降妖除魔的大事,八面威风,孰料却跟着师傅招摇逛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若不是亲眼目睹广寒道人举手之间就灭杀掉凶猛无比的山魈精,他就把对方看作成那种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神棍了。
    “莫非,这又是对我的考验?”
    宁采臣心里嘀咕。他虽然性情刚毅,却也不是迂腐的烂好人,帮手做法事这种杂事,倒觉得可以接受。
    很快,他们来到了周府。胖乎乎,一身肥肉的周大财主早等待多时,很恭敬地把两人迎入家中。
    广寒道人身背桃木剑,神色如水,坐在首座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而宁采臣则笔直地立在他后面,手持“崂山道士”的招牌,他还没有穿道袍,只一袭青衣,长相俊逸,逗得周府丫鬟一番偷窥。
    广寒道人呷了口茶,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作法。周翁,香案果品等都安排好了吧。”
    周大财主忙道:“都依照道长吩咐,在后花园安排好了。”
    “好!前面带路!”
    周家的后花园不算大,但竹木花石,布置得颇为精致得当。空地上摆开一个大方木案,案上三排香烛点燃,烟气缭绕。香烛后边满满摆上果品,正中是一个烤得焦黄的大好猪头。
    广寒道人站好位置,缓缓拔出桃木剑,吩咐道:“徒弟,念咒。”
    旁边宁采臣一愣,赶紧打坐下来,闭上眼睛,嘴巴开始嚅动,念那刚听来学会的道法咒语。他第一次做这事,一点也不慌乱,张口就来,用平常读书时的声调,大声念着。
    广寒道人很满意地瞥了他一眼,也不话语,舞起剑来。脚步圆转,东指西划,很有一套。
    师傅轻车熟路地耍着招式,徒弟宁采臣的日子却不好过。先前广寒道人的传授,说得太快,他根本没有记到多少咒语内容。很快就扯完了,只得颠三倒四重复,眼看就露出破绽,他急中生智,一段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于是高声吟诵出来:
    “哼哼哈哧!快使用双截棍……呼呼哈嚯!……仁者无敌……”
    他把平时苦练的读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哼喝得又快又急,连成一片,声调音节噼噼啪啪,很有声势。不但旁人,就连广寒道人都没有听出端倪,心里大加赞赏:这小子修炼没天分,作法倒很有前途。看来日后就让他出面做戏,我安心修炼得了。
    耍完一套剑法,广寒道人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桃木剑斜出,蜻蜓点水地往大好猪头额上一点,然后猛然拍打在木案的一沓黄符上。蓬的,那沓黄符蓦然着火,很诡异地燃烧起来,有几张随着挥动的桃木剑而漂移飞舞上半空,如同有灵魂一般,盘旋不落。
    广寒道人收剑挺立,傲然张望。
    至此,这场法事落下帷幕。宁采臣不禁抹把冷汗,再不完,他可要唱到《霍元甲》了。
    广寒道人道:“周翁,法事已了,自此以后,保你家宅平安。”
    周大财主大喜,连忙道谢,吩咐下人取来一盘银子奉上。
    广寒道人示意宁采臣收下,稽首道:“周翁,我还有事,这就告辞。”
    周大财主不敢挽留,送二人出门口才止步。
    “采臣,子不语乱力怪神,贫道今日要你帮手作法事,你心里可觉得委屈?”
    在路上,广寒道人问道。
    宁采臣心一凛,回答:“师傅言重了。我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不拘泥死板。常言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事有变通自可便宜行事。”
    广寒道人哈哈一笑:“你倒有些见识。天意即民意,世上本没有鬼神的,只因人间百姓拜得多了,香火信仰源源不断,便产生了‘鬼神’的形象意志;儒教经义,称它们为虚妄,岂知人心怀有鬼神,才有敬畏之心,害怕因果报应,才不敢胆大妄为,做种种伤天害理的坏事。”
    宁采臣默然。
    人,正要怀有敬畏之心,做事才有分寸!一旦胆大包天,无所畏惧顾忌,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什么道德良心,统统会失去有效的制约力。
    宁采臣前世为刑法服务,对于广寒道人这番见论,理解得很是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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