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也吃了板子?
    嗐,一群蚍蜉,妄想撼动大树,每人挨了三十板子就安生了
    可不?大人早交代过,闹事的茶农只管打!听说府城那么些大老爷也照样挨屁股板子
    挨了打才知道疼,要我说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个茶农家里不定多殷实呢。
    乔知舒皱起眉毛,跳下地后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着孙家奴仆道:你身上可有银子傍身?
    那人点头就开始掏腰包,表少爷可是要打点一二?不过,我之前试过了
    不是我要。乔知舒摆摆手,你去雇一辆马车来,记得让铺一层厚褥子。
    是!表少爷心细如针,我真是愚笨竟还需要提醒。那人拢好衣领,看着瘦小矮矮的乔知舒,不太放心,那表少爷我去了?您、您可千万别丢了。
    乔知舒嗯嗯点头,我不走开,这里是县衙门口,安全的。
    于是孙家随从几乎是一路小跑去驿站叫马车了。
    **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乔知舒才终于等到了盛尧搀着满头冷汗的小舅出来了,身后跟着个迈不开步子的随从。
    小舅!乔知舒也过去搀扶孙鸿润,一边对盛尧说:哥哥,我让人去叫马车了,去了有一会儿了。
    好。
    孙鸿润阴着脸,有些死气沉沉的,什么话也没说,或许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一家子如何过冬?采茶农、炒茶工的工钱又要去哪处寻?孙家只有他一个劳动力,上有老下有小,年年产茶,富足却不富余。
    子嗣稀薄是生在这个朝代的悲哀,家中缺少劳动力不说,遇上什么事,也没有兄弟姐妹能福祸相依。
    蹋哒踏哒
    马蹄踩在地面的声音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传来,暂时地停顿了一会儿,待人都上了马车,又蹋哒踏哒从县衙门口离去。
    等回到孙家宅,已经是深夜。
    孙家人老少都睡着了,舅娘陶氏也因为怀着身子,近期嗜睡,所以没有等丈夫归来。
    于是盛尧将孙鸿润扶去书房床上趴着了,孙鸿润让他俩也快去歇息,自己要独处想想办法。
    **
    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盛尧取了火折子燃灯,背对着乔知舒道:我去打水。
    乔知舒已经去开了柜子抱被褥出来铺床了,嗯。
    两人就好像回到了龙井村一般,水打回来后,一起洗了脚,盛尧腿长将木盆挪远了,才躺下。
    乔知舒挨着哥哥,夜冷井水更凉,他的脚丫子冷冰冰的,钻进被窝就将脚挤盛尧腿间捂着。盛尧常骑马,县学时常有蹴鞠活动,所以他不是那种一门心思只读书的白面书生,身强体壮,身上什么时候都热烘烘的。
    盛尧抬手将他搂住了,在黑暗中,用低低的声音道:七月盛夏你也这样畏冷,以后吃饭不许挑姜丝出去。
    乔知舒伸手环着哥哥的腰,暖舒服了,闭眼装死。
    盛尧好气的隔着被子拍他的背。
    乔知舒这才嘟囔:山上冷呀。
    那也不许浪费。盛尧坚持,他其实只有来孙家才会和乔知舒一张床,龙井村里有乔知舒的小竹床。
    没浪费呀,哥哥不是吃了么?乔知舒在盛尧腿上蹭蹭脚汲取温暖,因为姜丝夹给哥哥,哥哥会吃掉,所以他才允许自己不吃讨厌的姜丝的嘛。
    盛尧不想说话了。
    但又不服,所以换了个话题,我今日跟县丞大人聊了几句,茶叶滞销一事不简单。
    乔知舒抬起小脑瓜,在黑暗中睁眼,只能仰视到盛尧的脸部轮廓,眉骨隆起,鼻梁高挺。
    县丞大人怎么说?
    盛尧:大人说不存在弄不到茶引一说,只要拿上银子去茶马司,多少茶引都有。大人没有撒谎的必要,一直以来和小舅交易的茶商,必定有问题。
    说起商人乔知舒带歪话题,有点儿炫耀的小意思,将开业那场闹剧说给盛尧听,帮我们解围的那个伯伯叫万成器,听人群的说他是州府的万太平商号二东家!
    盛尧在黑暗中挑了挑眉,微微抬头看小家伙,抬起一只手兜了兜他的小下巴。
    赞许道:你向来早慧机灵,和你讲道理你总能举一反三。这事就是靠你讲道理摆平的,你为人君子,自然就有君子同你交好,所以你又能从万二东家那里知道无商不尖的典故,将来这个也会为你解决其他遇到的问题。
    乔知舒嘻嘻笑,被夸了没有不开心的,哥哥教他做一个君子,他做到啦。
    盛尧:万事无绝对。睡吧,明日去听听小舅怎么说,若真是一帮无奸不商的,咱们也好早做应对。
    嗯!乔知舒蹭了蹭脸蛋儿,抱着哥哥的腰闭上了眼。
    盛尧将手收回被窝里,搭在粘人精的背上,闭着眼睛酝酿困意,即将入睡之际,左眼皮子却突然跳个不停
    **
    县城里,香雪甜糕铺子。
    这夜小岗儿被娘亲抱在怀里,吃完酒楼还哄睡觉,答应了他睡着也不走,他就缩在娘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方荷半夜她感觉有个滚烫的东西贴着自己,她惊醒来摸了摸,是岗儿发热了。
    岗儿?方荷迷迷糊糊哑着声音晃了晃小儿子,发现小儿子浑身发烫,她急急忙忙下床点灯。
    岗儿脸色如常,但是嘴唇发白,困难地张着嘴拿嘴呼吸
    房间里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方荷袍子披在身上,一边跑出二楼露台一边喊:绍元!绍元!岗儿发热了!快去慈安堂叫大夫!
    方荷心口扑通扑通,尖着嗓子把后坊的人都叫醒了,让打冷水,也让备热水。
    快打水上来!岗儿发热了!
    一时间,后院里各个屋子的灯都亮了起来,伙计们烧炉给盛岗熬药,还有脑子转得快的,掌着灯笼去追盛绍元大东家了。
    糕铺后院一阵手慌脚忙,慈安堂的大夫也终于来了,他还没睡醒,被扯着跑了一路,这会儿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此时,盛岗额头上覆着湿布巾,小身子也被娘亲用井水擦洗了一遍,体温没有再往上升了。
    大夫给盛岗把了脉,又按了按盛岗的小肚子,面色极为凝重。
    有小伙计去端了药上楼来,大夫看了眼却不让喂。
    从前的药已经不起作用了,不必喂了。大夫从药匣子里拿了个小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先吃牛黄丸,今夜派人守着他,务必要退温。
    中医里常说稀里糊涂牛黄丸,意思就是烧的稀里糊涂就吃牛黄丸管用。
    方荷握着儿子的小手手,心疼不已,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一直好好的,前儿抱着在外面走了两圈都无事的,今夜去溯阳楼回来也都好好的
    大夫一脸严肃:病人乃肺痨热损,观其腹部隆起就知病症,我方才按了按,肺生虫,腹积水,水不排,遂病者不生。
    病者不生?
    方荷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
    盛绍元:怎么会呢?我家长子不是时常请您去给号平安脉吗?
    虽然大夫有定期去盛家给盛岗把脉,但是有的病,不到晚期号不出来。就拿这个病来说,盛岗肚子还没这样大的时候,他只以为小孩儿肠胃不通,所以乔小先生就开始盯着孩子拉臭臭了。
    孩子在龙井村时,肺经虽一向虚弱,但无异动。大夫又接着说:病人刚搬到县城那日,乔小先生找我去把脉,也没看出病症,想来是吸了这浊气吐不出去,孩子不该来县城啊,唉。
    方荷再也绷不住,大哭了起来,她甚至开始自责起来了。
    盛雪也惊愕不已,还是盛绍元冷静问道:那我儿可还有救?
    大夫摇了摇头,后天染病,拔掉病根儿尚有一丝回天之机,娘胎带出来的,越长越疾,如今,实无力回天,参芝续命已是多活了几年了。
    待孩子温病褪去,吃好喝好,不忧不惧,由命罢。
    啊方荷猛捶胸口,崩溃的大哭,儿啊,都是娘对不住你,早知会让你这样遭罪,娘就不该把你带来这世上
    盛绍元连忙去搂着妻子。
    方荷纤细的手紧紧揪着他的锻袍,绍元,让我去,我要跟着岗儿让我去吧啊
    盛绍元搂着妻子,眼睛也红了,这个庄稼汉子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安慰道:荷娘,我们还会有儿子,我们再生一个儿子就是。
    方荷呜咽摇头,发丝凌乱,我见犹怜。
    十月怀胎,虽说都是亲生,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可以代替另一个,再生一个也无法代替岗儿。她悲痛的是没给岗儿一副健康壮实的身子,悲痛的是一意孤行将岗儿带来县城,更难过的是县城十日,没有做到对岗儿的承诺
    盛雪叹了口气,想开口劝母亲,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说上辈子弟弟在三年前就没了?说这是弟弟的命?她说不出口
    方荷哭的无法呼吸,晕厥了过去。
    盛绍元只好抱起妻子回房,大夫也背上药匣子跟着下去了。
    后半夜,盛雪熬红了眼睛守着小弟,不停地将布巾过凉水给小岗儿降热。
    所有人都回房间了,除了母女俩,有继续睡的盛岩,有守着妻子睁眼到天亮的盛绍元
    **
    第二日鸡鸣,天边露白。
    乔知舒率先醒来,他钻出被窝伸了个懒腰,见哥哥闭着眼睛还在睡,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倒盛尧身上了,脑袋隔着被子压在盛尧肚子上。
    盛尧惊醒,坐起身了还在猛喘气。于是乔知舒彻底醒了,连忙坐起身来,哥哥痛么?我、我没睡醒,没注意力气
    盛尧呼了口气,抬手捏鼻梁,是你这狗皮膏药,我以为做了个黑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嘿嘿乔知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乖爬下床去将自己和盛尧的衣裳铺在床上,两人一起穿衣。
    穿好衣裳,盛尧去端昨夜的洗脚水出去倒,让乔知舒把被褥收柜子去。
    今夜得回县城,答应了岗儿明日他睁眼我就出现,他说不想在县城了。
    乔知舒惊讶:啊?岗儿不想住县城了么?他没同我说过我、我太忙了,只天黑才能抱他玩儿一会儿。
    盛尧:那他应当只是梦到奶奶,想奶奶了吧。
    乔知舒转身回去叠被子,我也想奶奶啦,那今晚就回去陪岗儿,明天早上回村去。
    盛尧应了声,出门去倒了洗脚水。洗漱完,二人一齐去了书房寻小舅。
    **
    书房里,随从给孙鸿润打了水洗漱,然后就出去了,留他们三人在书房商议。
    盛尧先开口,将他和县丞大人的对话说与小舅听。
    县丞的意思是,茶商去茶马司购茶引即可自由交易,不该去闹衙门。
    孙鸿润常年跟茶商打交道,被衙门收拾了一顿后,他原本一腔怒火在朝廷的,但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有了其他的想法。
    孙鸿润:他娘的,这帮奸商给我们上套了,我跟他们打了十来年交道,还有什么想不透的?这帮孙贼是终于有了借口压茶价了!
    盛尧马上就听明白了,昨天和县丞大人聊完,其实他也觉出猫腻来了。
    他分析道:小舅的意思是,这些茶商借着朝廷新建立的《茶引制》,串通一气不收茶,茶农卖不出茶去衙门闹,事关朝廷,衙门不敢闹大,所以仗刑茶农小事化了。
    届时,茶农投状无果,等下去,新茶搁置成陈茶更卖不上价,最终一定会让利给这些商人。
    孙鸿润趴着扭身看盛尧,眼里的赞许十分明显,不错!小舅没料到你小子,竟然也这样精通商人内活儿。
    乔知舒半睁着眼睛显得很呆,因为听的一知半解,此时还挺茫然的。但是听小舅夸哥哥,他知道哥哥说对啦!
    他哼了一声,当真是无奸不商!幸好哥哥看穿了他们的把戏,那哥,我们要怎么将茶叶卖与他们啊?
    盛尧大方一笑,为何一定要卖给他们?
    孙鸿润这次是直接佩服小外甥了,他朗声大笑:不错,商人不仁,必将自食恶果,我宁愿让一分利给东县,给西县,也不要傻立于他们股掌之间!
    盛尧也正有此意,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舅,这趟就让外甥前往吧,把你得力的人借给我,我得去趟东县。
    东县在另一个方向,从上井村过去,距离和回县城是一样的。
    你去?你要做何?孙鸿润不解。
    旬假结束的时候,长姐回家了,勤着劳作几日又回东镇了,问她什么也不说,我担心。
    孙鸿润想到外甥女那个赌鬼丈夫,也是头疼,遂同意了。
    也好,那你便代小舅买些礼物送去。你这趟若和东县谈成了,小舅往后就往东县跑了,也能时常顾上莺姐儿。
    盛尧点点头,外甥也是这个私心。
    待盛尧和乔知舒出了门,孙鸿润还一脸喜色,妻子陶氏端着早饭来看他,见他脸上带笑,也跟着松了口气,问他笑什么。
    孙鸿润:尧儿长大了,思维缜密,行事沉稳,你是不知道!我们谈起商人之事,他把那些商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是吗?陶氏坐在丈夫身边,素手拨了拨丈夫稍显凌乱的鬓角,只盼我肚子里的是个小汉子,将来能像尧儿一样为你分忧。
    孙鸿润撑起身子,伸手盖上陶氏微微隆起的腹部,只要不闹你,都好。
    陶氏羞红了脸。
    **
    天色彻底亮了起来。
    盛尧和乔知舒也喝完了早粥,二人领着昨日那个随从,叫茅尖的男子一同下山,三人两马,朝东县去。他们去找东县最大的曹家茶号的大东家,曹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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