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迁安不知道在他走后会发生什么,或者不会发生什么,这种事儿只有事后才会知道。他现在知道的是,抗联的大部队安全了,阴沉的天空预示着又是一场大雪即将来临,雪花会将一切痕迹隐去。马迁安疯跑着,不时俯身抓起脚下的积雪,攥成一团,用力抛向天空。他的快乐神情感染了这一小队人马,一行人比赛般的抓起雪块掷来掷去,空旷的山谷中留下一片打闹的喧嚣。
    主动留下来打阻击,打死了不少鬼子,自己损失又比较小,李凤山觉得自己的队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心情很舒畅,看着身边欢快的弟兄们,不禁咧开嘴巴哈哈大笑个不停。他冲着大家高喊:“兔崽子们,都给我精神的,看看谁还敢瞧不上我们,看看谁还敢给咱脸子看?啊?哈哈哈!”
    “就是就是,你看看曹军头身边那个参谋,每次看见我们,那脸臭的,唉呀妈呀,像粑粑似地,这回咱也能挺起腰杆子啦,以后啊,咱不稀罕他。”一个戴着狗皮帽的小兄弟附和道。
    马迁安感觉到这些人话里有话,又不明白所以,在他的印象中,抗联对统一战线的工作做的不错,收编了不少山林队,不应该有歧视哪支抗日土匪武装的道理,但听这些人的对话,好像还真有这事儿。马迁安又回想起曹冠捷对他们的态度,不像是对自己队伍的态度,既没有严厉的命令也没有流露出特殊关怀,不冷不热,不骂不打,不开玩笑,少了一种亲密劲。中国人的人情关系有时候是令人很奇怪的,特定场合下长官对你怒骂连连反而象征着一种亲密,但像不冷不热,非常平和的时候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马迁安忍不住想问一问,他撵上几步,亲热的拍了一下笑容满面的李凤山的肩膀,问道:“李大哥,怎么这么高兴?”
    “嗨!咱长脸了呗。”
    “长脸就长脸呗,你也不必要高兴成这个样子嘛!还有,谁瞧不上你们?谁老给你脸子看?你给俺说说,凭啥呀!”马迁安假意打抱不平。
    李凤山一时语塞,“凭啥?这个凭啥?哎呀,不太好说。”
    这时跟在马迁安后面的假小子陈甜甜气哄哄的发话了,“哼!抢男霸女,逼死平川哥,哪样事儿让人看得上眼?要不是军长大度,不让我们找你麻烦,就你逼死平川哥的事,我们绝不会放过你。”
    陈甜甜就是那个女机枪手,小曹的恋人,被马迁安死活从前线拽了下来,一路上正思念着小曹的安危,忽听李凤山夸耀功劳,还对抗联同志表达不满,火了。
    李凤山情绪低落,反驳道:“你那个平川哥也不咋地,他还勾引我老婆呢?”。
    陈甜甜见李凤山不服气,接过话头:“那不是以为你死了嘛,再说了,你老婆也是你抢来的,她跟平川哥才是自由恋爱。”
    李凤山哧的一笑:“啥自由恋爱?你别给他脸上贴金了,得得,甜妹子,我跟你说不着,你少来找碴。”
    陈甜甜一时气结,你你你了半天,见李凤山不理她,又一把抓住马迁安说道:“马队长,我把他的丑事儿给你抖搂抖搂,你给个说法,看他做的对不对。”
    “甜妹子,你说我不反对,反正将来马队长也会知道,但我可告诉你啊,甭管谁对谁错,不准添枝加叶的乱白乎。”李凤山很光棍。
    陈甜甜边走边说,旁边几个土匪听见陈甜甜编排他们老大,也七嘴八舌的参乎进来,不断为老大辩解,尤其是二当家邱吉插话最多,乱七八糟的叙述、争吵中,马迁安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在曹亚范的一方面军里有三兄弟,老大老大韩平山,是一个团长,老二韩平湖,担任营长,老三韩平川,任曹冠捷的警卫班长,三兄弟豪爽,仗义,战斗勇敢,很有人缘。去年冬,一军主力在日寇围逼下破围西出,老大老二都出征,老三则留下来守护密营,同时保护随我军一同西上的一个山林队首领李凤山的女人。所谓山林队,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土匪。
    为了保存抗日力量,不让这支土匪队伍投敌,曹亚范和李凤山约好,让他带队伍和我军一同突围,我军另派人留在原地保护他的押寨夫人。若有半点差池,我军自会按破坏统一战线罪论处,也就是枪毙。大军西行突围之后,日军在我军千里征途中极尽围追堵截,我军恶战连绵,老二先战死,他为了掩护哥哥的队伍,拼死断后,毅然与敌搏斗,壮烈牺牲。在这次战斗中,我军大队也和随军西上的山林队断了联络,而这时留在山里老三韩平川也陷入了敌之重围,与外界隔断了联系。rb人天天搜山,扔下传单说杨靖宇的一路军已全军覆没。老三和受他保护的李凤山的押寨夫人独处一个山洞里,自忖不能脱身,彼此说了实话,原来此押寨夫人竟是李凤山抢来的,一直想逃,都没有逃得出去。韩平川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不见大军回还,以为我军真地不会再回来了,就想带着押寨夫人逃回故乡去,是隐姓埋名,还是准备在拉队伍重新战斗,已然不可考,反正陈甜甜与邱吉各说各话,都捡有利于自己的话说。
    逃跑并不顺利,但二人却产生了感情,做了夫妻。他们没想到的是大军却在这时回到了营地里,更没想到的是李凤山并没有死,也回到了原地,寻他的押寨夫人。后者已有身孕,纸自然包不住火,李凤山大怒,拉开架势要一路军执行自己的纪律,不然他就要翻脸,跑rb人那边去。出于维护抗日统一战线的原因,老大韩团长不待报告,就对三弟执行纪律。等到曹亚范赶到,枪决已经执行。而韩团长,也在随后的一次向南突围的战斗中牺牲。
    在吵吵嚷嚷中,马迁安听完了故事,半天没有说话。他此时理解了曹亚范的态度,曹亚范应该与这三兄弟感情很好,看着三兄弟一个一个的离去,尤其是老三,他的警卫班长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李凤山的逼迫中,心里自然难受。但是,为了维护统一战线,拉住抗日力量,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陈甜甜舌战群匪,丝毫不落下风,说到生气时,还手拽脚踢的放倒了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小弟。
    李凤山看到马迁安沉默,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他怕马迁安听了这些,也像那些抗联一样对他有想法,不再亲近他。对于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他天生有好感。
    李凤山试探着问道:“马兄弟,你说,我也没啥错吧?谁叫他给我戴绿帽子?”
    马迁安真的不好回答,因为陈甜甜也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在双方都想听一句评判的时候,偏向谁说都不讨另一方的好,双方都有理,又都有错。马迁安决定和稀泥,“李大哥,按理说,你女人被人睡了,是该讨个说法,但是也不能下死手啊,都是兄弟嘛,兄弟如手足,那个……”
    “女人如衣服是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甜甜瞪了马迁安一眼。
    马迁安想,这女子,听不出好赖话,我这不是偏着你,暗地批评李凤山呢吗?你到先不满了。
    马迁安道:“甜甜,俺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那要不的,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好了。”
    李凤山不是滋味了,这马兄弟说来说去,变着法说我呢,但是自己确实逼着人家执行纪律了,就因为这,曹军长才对我不冷不热的。这事,后悔也来不及,其实我第二天也后悔,不该太冲动,害了韩平川的命,不过他那个大哥也真是的,我就这么刚一闹,他都不请示,立马就把他弟弟给毙了,谁承想那么快?整的我里外不是人,好像真为了一个娘们想不开似地。
    “别叫我甜甜,那么肉麻。”
    马迁安接着说道:“别打岔,听俺说完,嗯,那个韩平川的大哥太急性子了,这事怎么也得汇报汇报吧?要是等曹军长来了,那李大哥也该消气了不是,那不就没事了嘛?李大哥气消了,哪能要他的命呢,是吧?当然,破坏统一战线,罪是有的,要罚,罚他上前线,命大呢就活着,命短呢,就死,这多好,啊?”
    李凤山点着头,“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儿,韩团长性子太急,我也没怎么闹,他就把他弟弟给毙了,你们都冲着我来,我冤不冤啊。”
    “那你嚷嚷不枪毙就投rb人去,你不知道就是这句话要了平川哥的命,你还抵赖?”陈甜甜当然不能退让。
    李凤山一脸委屈,“我怎么知道,你们纪律那么严?我不那样说,他大哥能处罚他吗?再说了,rb人打死我那么多弟兄,不共戴天之仇,我投rb?我弟兄们也不答应,就那么一说,谁让你们当真的?不会分析啊,都是猪脑袋。”
    “你才猪脑袋,你才猪脑袋”陈甜甜忿忿的瞪着李凤山。
    “得得,事都出了,说啥都晚了,我不是没投rb嘛,我也在打鬼子,凭啥不待见我?”
    马迁安眼见得这场争吵没个头,急急忙忙插嘴喝了一句:“吵吵啥?别吵吵了,都是同志,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向前看,我们民族危亡之时,每个zg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同心协力打鬼子,超超过去那点烂事干啥玩意儿?在打rb人这件事上,你们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明白不?”
    “哎,还是马兄弟有水平,破烂事有啥好说的?是不?国事为重,国事为重。”见马迁安给台阶下,李凤山立刻借坡下驴。
    陈甜甜也不愿死揪陈芝麻烂谷子,见马迁安抬出国家大义的帽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哼了一声:“是挺有水平,跟我们魏书记似地,要是李大掌柜的都像今天这样表现,好好打鬼子,不去抢男霸女,我们抗联也没那么小家子气。”
    马迁安见两人沉寂下来,耳朵清净,心里就开始琢磨,这抗联的发展还真是艰难,为了壮大力量,不得不忍受各方面的诘难,拉拢这些做过恶的土匪武装。不改造好这些有恶习的土匪,扰民就会大量出现,只会使普通老百姓越发的不了解抗联,痛恨抗联,所获得的支持就会越来越少,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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