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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燕贵卿诚心感达天听,为小粮陛下接得一女,举国上下,莫不欢欣鼓舞,唯后宫之中,死水沉沉,就是往来庆贺,也都是淡淡的。韦参哪料到自己胡诌的玄学法子真起了作用,又怎想到这甜头让燕家老二先摘了去。一时间,牙根恨痒,心力交瘁,竟忽然病在床上,每日只进些米粥,拉着弟弟的手谈谈诗词。死灰槁木般,连最为得意的饱嫩胸乳都失其光泽。
    而燕偈本人靠在床上,也是喝小米粥。他在竹林里与小粮翻云覆雨之后,光着腚受了点风,回来就说头疼。秋隆帮他收拾衣衫被褥,看他躺着发呆,便冷笑着问道:“莫非你想‘库瓦达’不成?”
    “什么裤滑的。”燕偈以为他在说南方方言。
    “库瓦达亦即产翁制,指男人乔装为生产的样子,躺在产褥上佯作下不得地。”秋隆睨了他一眼。
    秋隆这烂蹄子,又开始卖弄学识。燕偈拥着锦衾,气度十足地应道:“只有你这种遇事像被火燎了一样缩手装死贪懒推诿的小骚达子才做得出这种事,你主子我是真心请女,感了风寒,实在头晕眼花捱不过了才稍躺一躺。你倒好,不去给我弄俩糖水黄桃来还在这阴阳怪调的。告诉你,趁早死了攀附上位的心,这后宫位份,不光论姿色,更要看贤德,瞧瞧你装得水冷风清半只脚踏进铁门槛,实际上却是心急如焚一屪子挺上御龙床,下作小人,蛇鼠之辈,给你个答应已经是大大地看得起你。还愣着干什么,去给本宫拿果盘来!”
    “……神经病,臭你一句回我十句!”秋隆被骂得直抚胸,一跺脚摔下给他迭好的里衣,愤愤飙出去了。
    燕偈神清气爽躺了回去。如今他可谓宠冠六宫,无人能比。先皇后铩羽受挫,自不必说,空占着皇后名分的大哥更不足为虑。他又得了女儿,于国有功,就是当场入个皇陵祖坟也是不过分的。
    畅想一人之下生活的燕偈都快哼出歌来了,秋隆却溜溜跶跶领着韦勘又折回来。韦才人倒是谦和,没因为他哥哥和燕家的竞争关系而挂着脸。他一礼道:“陛下请燕贵卿前去,众卿也都会到,说是要为小太?起名了。”
    燕偈怎能放弃在各哥哥弟弟面前长脸的机会,方才痛骂秋隆,头脑已经畅快了很多,这时候一听宣,更加身轻如燕,从床上起来,谢过恩,便叫秋隆给自己穿衣。他见韦才人走了,便拍拍秋隆肩膀,安抚道:“方才说了你两句,因我身上不大好,心里郁结。都是多年的主仆了,你也卖我个面子,别再往心里去。一会儿上殿去,见你伺候得好,模样又灵巧,陛下岂有不给你升位的道理。往后山高水阔,深宫寂寞,还等着好哥哥你长陪着我说话解闷呢。”
    秋隆帮他整一整礼服肩膀处,叹道:“罢了。只有一条,以后你若真做了凤鸾,不许为难你大哥。”秋隆还念着燕皇后风光霁月,拈花淡笑的盛年景况,心里酸涩。
    燕偈一笑,脸上俱是他大哥当年清丽脱俗的影子。他温和道:“好哥哥,哪来自家人为难自家人的事,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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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銮殿群卿就座,在绣凳上互瞪你我。小粮陛下宽松穿着,怀抱小太?,疼爱地抚摩婴儿的软发。燕贵卿姗姗驾到,罗衫玉佩迎上前去,先是盈盈一礼,然后便就着小粮臂弯,握住婴儿小手,轻笑着逗弄。
    得知陛下要给孩子起名,燕偈在赶来途中已经想好了一百八十个寓意吉祥的生僻字,就等着陛下考他学问呢。但小粮只是与他乐融融地并肩站了一会儿,就让他也下去坐着。燕偈回到众卿狼群,顿觉凶光四起,差点没隔着衣服把他喷香的肉咬下一口来。
    小粮微笑道:“这次是燕贵卿求女有功,为朕接来一位小太?。先韦皇后领后宫虔心祈祷,同样有功。当此喜日良辰,不如鲜花着锦,为小太?起个好听又吉庆的名字。”
    燕偈刚想举手发言,却又听小粮说道:“朕先想了一个,众卿试听,是否有理:朕名小粮。粮者,食物也,要不是米,要不是面。只是若叫小米,我就想起小米粥,总感觉吃不饱。所以——”
    众卿已经料到结局,忧愁地齐咽一口口水。
    “所以就叫她,小面吧!”小粮欢喜道,“说起面,那便想到牛肉面臊子面担担面锅盖面,这才是实在硬货,一辈子都不愁吃呢。”
    当今圣上朴实的愿望大家伙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爱吃米爱吃面。韦参病容憔悴,反应还是快,赞同道:“臣以为小面确是个好名字,又真率,又好记。叫起来就觉温和可亲,惹人疼爱。”
    燕偈冷眼看着,心想,要是陛下随口一占,起个小猫小狗小马小羊的名字,他估计也是这么一套说辞。韦大啊韦大,本宫可是看透了你了。
    “燕卿以为呢。”小粮抱着小婴儿颠了颠,笑问道。
    “很好,正如韦哥哥所说,是个亲人的名字。”燕偈亦是一笑,愈发有了正宫持重之态,“凡陛下赐的,都是好的。”
    小粮陛下得女又赐名,心中喜不自胜,对众卿的一应荣赏恩赐,按下不表。众卿谢退后,燕偈还想偷着看一眼陛下解怀喂奶,就被燕修一把揪了出去。
    燕修道:“偈儿,如今韦参那厮仍自认在后宫为尊。你也知道,虽然你是生父,免不了小太?也要认皇后做个大爹(燕偈:是这称呼吗)。如今宫中两后同朝,自是纠葛不清:若要认我为父,还则罢了;若是认韦大作父,就不知他要用何等恶毒手段,离间你父女骨肉了。”
    骄纵归骄纵,燕偈听了这话,心里也犯嘀咕。他沉吟片刻道:“大哥莫急,莫说眼前韦参是拔了毛的野鸡扑棱不起来了,就是他配享太庙,也没什么好怕他的。若他敢伸一下贼爪子,多早晚,叫他没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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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哥哥来了。”应芝一回自己的院子,又披起了素氅,开了门对韦参笑道。
    “应弟弟客气了。”韦参因仍在病中,裹了件一口钟的斗篷,显得他肩胸平顺,不见了傲人之姿。他走入门去,温和道:“弟弟别怪罪我最近疏于走动,实在是春天贪睡,人也懒懒的不大精神,就是前几天去井旁边略高声说了两句话,又受了凉,捂在被子里不敢出头了。”
    “既然如此,哥哥还是该多静养些时候,怎么还亲自来了我这破檐烂瓦的地方,弟弟实在都不好意思了。”应芝说着,为他倒了杯茶。
    “不妨的,只是出来散散心。”韦参拉应芝坐下,叹道,“只是有几句淤在心里的话想跟弟弟说说,不知弟弟可愿意听。”
    应芝并不见别的表情,只是依旧淡笑道:“哥哥请说。”
    “现在燕贵卿头一个接了女儿,我也为他高兴,他将来必然是要坐这正宫之位了。只是他年纪尚小,行事作为还嫌浮躁了些。我这人愚钝朴拙,只是不知怎么劝他。他大哥又与我有些陈年的嫌隙,断不肯听我的,还要以为我包藏祸心。如此,我便想到要找一个贴心稳重的人,从旁与他协理六宫。这样一来,我也能安心退隐,陛下与小太?也不必为后宫事务犯愁了。”韦参平稳地喝着茶,眼睛并不看他,“燕贵卿身边的秋答应与他脾气相投,不会以逆耳忠言相告(秋隆:放你的狗屁)。另外,弟弟也知道,我与良家兄弟交好,但论到理事上,他们两个也不是我称心的人。我自己的亲弟弟呢,又是个美人灯,不等风吹就坏了。这些年我冷眼旁观着,唯独应弟弟你是个玲珑得体的难得人才。因此,望弟弟不要推辞我这一番诚意,就替我这老货,为陛下尽最后一份心吧。”
    应芝点点头,微微笑道:“谢韦哥哥爱惜……”
    “好弟弟,果然真心疼我。”韦参微喟,笑着伸手握一握他臂膀,“怎么还穿着这身吃斋的素衣裳?哥哥实话说了,你别生气,这求女的法子原是我见井阑上结了许多红丝带,以为奇事,所以悄悄编了出来,唬你们玩的。年轻男子,还是穿得鲜艳些好。”
    “这正是我要和哥哥说的。”应芝将手轻轻地覆在他手上,也不抹开。韦参突然觉得他那手如冰雕成一般寒凉,心里惊异。应芝道:“芝谢韦哥哥爱惜,本不该辞,但芝已决心要以终身清修消我淫堕之罪。因此穿好了这身洁净衣裳,准备明日就向陛下请辞,前往柑露寺与我舅舅良选侍作伴。”
    应淑卿这席话,忽如漫漶的风雪,卷在韦参心口,冷得他喉咙口都尖刺作疼。他平复了半晌,方苦笑道:“也好,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为你高兴。”说着,他将自己腰上一块玉解下来,合在应芝手中。韦参眼中逐渐晶莹生光,却并未举袖擦擦眼角。他又道:“这是我身上最后一件干净的东西。弟弟若不嫌弃,就收下,带着一起去寺中,握着持诵。在灯前也替哥哥祈一道愿:来世,不再做男儿身了。”
    应芝收在怀里,不及细看,只知道似乎是个小动物形状的玉坠。他扶住韦参颤抖的肩膀,慈和道:“芝都记下了。哥哥不必悲伤,并非往后不得相见。他日哥哥华服云軿来到山门前,见一人洒扫庭除,从容松弛,那便是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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