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骑士在音弥生的暗中操盘,努力推动之下,已经成为了南燕的一种信仰,一种精神力量,就像是苍陵人信仰天神一样。
    音弥生为南燕制造了一个神话,这个神话里的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神出鬼没,无所不在。
    他们不会死,不会败,他们是南燕的守护神,庇佑者。
    南燕人相信,有白袍骑士在,南燕就不会亡国,不会被万恶的大隋所颠覆,迁玉城惨案再也不会上演,再也不会有哪一城被屠杀至只有五百人存活。
    音弥生这场看似荒诞残忍,充满了报复发泄意味的铁血征途,其实有着极为缜密的结构,步步为营,处处心机,一点点促成了今日局面。
    与明珠对战之时,他故意让南燕的士兵前去送死,战至最后再无一人,便不会有人知道,他私隐了四千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四千白袍骑士的来历。
    屠杀迁玉城,制造绝对的恐慌,绝对的可怖,绝对的仇恨与绝对的信仰。
    南燕人再不会奢望大隋的人放过他们,十三万七条人命是血的教训,鲜血淋漓地告诉了他们,投降的下场。
    然后白袍骑士凭空出现,带着圣光一般,趁着那五百迁玉城人绝望之际,入侵了他们的灵魂,在那种惨状下,白衣整洁,风度翩翩的白袍骑士,就是圣者一般的存在。
    最后,便是借由这五百人的嘴,疯狂地传播白袍骑士的美名,在动荡不安,充满了恐惧的南燕国中,成为最强大有力的砥柱。
    人越是在害怕的时刻,越是会慌不择路,越是会相信鬼怪之物,因为那种情况下,人们需要找一个精神寄托,如同大海里的一根稻草,要死死抓牢,就好像抓到了生的希望一样。
    音弥生完美地制造了恐怖,再完美地利用了恐怖,最后,他驾驭了恐怖。
    每一步,都环环相扣,紧张有序。
    世人,从来不该小看音弥生。
    南燕玉人音弥生,从来只是无欲无求不愿争,不代表他无能力相争,若他真是无能之辈,当年的燕帝,如何会对他反复相护?
    至此,苏于婳刺杀南燕先帝的第二个后果,便已呈现。
    她的确是个奇才,在学院里的时候,就已显露出她的智谋不凡,鱼非池那时只想对她退避三舍。
    机关算尽之事,连鱼非池也要佩服她几分,兵法谋略,她更是个好手,尤擅权衡利弊,泯灭人性亦在所不惜,只取其大利。
    她像个机器,在精准地谋算方面,她从不出纰漏。
    她只是,不太懂人心。
    而人心,是最最算不尽的那一卦。
    大道一百,天演九九,余下一卦,未敢算尽。
    那一卦,便是人心。
    她没有算好音弥生这一卦,让石凤岐与鱼非池付出了惨烈的代价,甚至让大隋都付出不可预估的代价。
    这一切都只是开端,后来的日子,变得极其,极其艰难,难过以往,任何岁月。
    苏于婳坐在那里,心口漫过荒诞的感觉,她算计良多,竟也错得这么多。
    如果说,她所为之事是一步错棋,那么,苏游的死,算什么?
    白死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甚至将一切推向恶化,糟糕的境地吗?
    她有些茫然地起身,走出去两步,见到鱼非池与石凤岐双双而来,走在乱花飞舞的小院里,二人是天成佳偶,如此登对不凡,不论相貌或是智慧,甚至于胸襟与抱负,世上都难再有人可与他们二人比肩。
    也再没有另一个男子或女子,可以横于他们中间,他们连情敌都没有,没有什么人,有资格成为他们情路上的敌手,连观望都需抬头,只能仰首。
    “现在的南燕……”苏于婳口中有些干燥,声音都变得喑哑,咽了咽口水,她才继续说道:“现在的南燕,怎么样了?”
    石凤岐抬手拔开一丛柳,另一手护着鱼非池头顶让她走过来,忙完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后,他才抬头看着苏于婳神魂未定的样子。
    她理当惊魂难定,如今的南燕是人间地狱,那些跌宕起伏与光怪陆离,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惊心动魄,难以想象。
    可她只是看一看这些信,都已经这般难以承受,而自己跟鱼非池两人,这一个月来,一直在亲历着这些事,他们的震惊与诧异,谁敢想象?
    眼看着音弥生化身成魔,眼看南燕一夕之间改头换面大变样,眼看最易夺取的胜利果实都被毁掉,他们经历的这一切,又谁能体会?
    所以,鱼非池的愤怒,疲惫,质问,都变得那般的合情合理。
    不止是苏游啊,苏于婳一手看似高明的棋,毁掉了太多人,太多心血,太多努力。
    石凤岐拈走几片流连在鱼非池发端的落花,说:“南燕现在,铁桶一块,上下一心,举国皆兵,我大隋大军,半点也进不得,而且有被打退的迹象。”
    石凤岐的大军都是苍陵人,如果连苍陵人都无法抵挡南燕人的反抗,可以相信,现如今的南燕,已经是何等恐怖的模样。
    他们就跟疯了似的,南燕国内凡是拿得动兵器的人,都是疯子,彻彻底底地发了疯,要跟所有入侵南燕的人决一死战,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南燕疯了。
    苏于婳的嘴唇轻颤了一下,连忙稳住,沉声道:“这是我惹出来的麻烦,我会解决。”
    “这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我与非池也没有问罪于你的想法,非池更不需要你的歉意与后悔,我们只想让你明白,并非所有事,都是能算计得到的。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心莫测,苏师姐,绝望之下的人,是有你难以想象的力量的,我之前不将南燕逼得太紧,防的就是他们被逼得狠了反咬一口。当初南燕觉醒的人只有一个音弥生,我应对起来绰绰有余,如今整个南燕都觉醒了,你唤醒了一头,可怕的野兽。”
    南燕先帝的死,并没有带来南燕的投降,人们都知道了,先帝是大隋的人刺杀的,大隋的人不止屠城杀民,他们还杀了一直抵抗一直战斗的先帝陛下。
    本是想借着燕帝之死引导南燕投诚的苏于婳,被音弥生化解成为了仇恨的助燃剂,人们痛恨大隋,弑君屠民。
    南燕将与大隋,不死不休。
    短暂的失神之后苏于婳便快速定下心神,绝不让茫然这种无用的情绪占据她。
    目光坚定,她连带着步履也坚定,她走向鱼非池与石凤岐,声音都坚定:“就算南燕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头被我唤醒的野兽,我也会除掉这头野兽,绝不会让他成为天下一统的毒瘤之地!”
    鱼非池叹叹气,知道苏于婳这是认真踏实地为大隋考虑,她也不好再说苏于婳什么,虽然苏于婳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多提苏游一个字,但是鱼非池已经放弃了去提示她,有一个人为她而死这件事。
    她是根本不会意识到的吧?
    “现在攻克南燕只能是硬碰硬,南燕上下再无软肋可以被我们利用,以前我们最占上风的地方是南燕人有心投降,只是燕帝死撑不肯。现在南燕上下都不会再降了,而且对大隋的抵触情绪也到了巅峰,想要攻克南燕,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略过那些纷繁的心思,鱼非池定了定心,说起了眼下最紧要的事。
    “这种抵触情绪是因为屠城之事而起,现在南燕人认定了屠城之事乃大隋所为,我们便是去解释,也是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的。”石凤岐说道。
    “我再去仔细看看南燕如今的情况,分析出结果之后再与你们相谈。”苏于婳点头离开,没有半点其他情绪,只有坚定。
    她是这样信念坚定,并可以为之不惜代价的人。
    石凤岐拉着鱼非池坐在花树下的长凳上,捏着她满是愁容的脸颊:“你不要跟苏师姐置气了,她说不定其实也是为苏游难过的呢?”
    “她会难过?”鱼非池表情夸张,“她要是会为苏游难过,我就……”
    石凤岐笑眯眯地望着她:“你就怎么样?”
    “我就,我就……”鱼非池梗着脖子红着脸,半点说不上来。
    “你就一晚上不准在上面。”石凤岐在她耳边细细呢喃,三分骚情,七分挑逗,逗得鱼非池心神好一个荡漾。
    咽了咽口水,鱼非池薄怒着瞪他一眼:“一天到晚没个正经,你这身子当心哪天就……”
    石凤岐温声一笑,还是咬着她耳垂呵着热气:“没有哪一种死法会比死在你身上更让人心满意足。”
    啧啧,瞧瞧这话说得,再配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好脸蛋,双眸倾城的丹凤眼,不溺死在他柔情里都不成样子!
    所以鱼非池就心甘情愿地溺死进去。
    “好啦,我知道你是想跟我说不要跟师姐闹脾气,我不会的。”鱼非池扭扭腰肢,对着他坐好,“我又不是受气小媳妇儿,这种事我不会一直耿耿于怀非要追个结果,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不清楚。”
    “就是喜欢你这么深明大义。”石凤岐咬了下她嘴唇,笑容甜似蜜。
    纷飞的落花在他们二人四周慢慢飘落,那些夹杂在落花里的话语都是低声的呢喃之音,哪怕话中密布着刀光剑影的血腥阴谋,因为是他们,因为是对方,都盈然着淡然的花色,未全使一切太过凄惶。
    鱼非池突然想到了六个字,伸出手来接住几片摇摇晃晃坠落的花瓣,靠在石凤岐的怀中尽情的贪婪这片刻的安好时光,花瓣在她指间来回转动,她似梦呓一般轻声地念……
    “杀一城,醒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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