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游当日便给苏于婳去了信,信中既请她立刻派个靠得住的人来顶替石凤岐的战场主帅位置,又告诉石凤岐如今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请她动用苏门所有可以用的资源,去找一找医治心脉受损的医术方法。
    翻天覆地也好,上天上地也好,穷尽所有的办法,都去找一找。
    虽然苏游也知道这样做的希望很渺茫,他已经找了这么久了,都没有找到过因情伤而致心脉受损被治好的先例,再找,又能上哪里找呢?
    但是,总不能真的眼看着石凤岐就这么一日日地被这顽疾拖到死去。
    苏游甚至埋怨过迟归,当初若不是他一封信用心太过歹毒,石凤岐何至于此?
    可是当时的情况下,谁又能说迟归做的是错的?
    石凤岐都不恨,苏游更没有资格恨。
    苏于婳得到消息之后,抬了下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果断的她立刻派了笑寒赶去南燕,并且另有一封信,是给苏游的。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苏于婳没有过任何迟疑与犹豫,一如她平日里批公文下命令,冷静又果决,干脆利落得好像只是写下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窗外的细雨绵绵又密密,她提笔疾书飒飒又烈烈,细长眉眼之中的算计与无情透着令人胆寒的绝情冷厉。
    她是极适合御书房这样的地方的,这样的地方本就不容任何情字,亲情,友情,爱情,在这个地方都容不下一丝一毫,连空气里充盈着的都是算计与利益。
    侍候过先帝,侍候过新帝,转头又在侍候苏于婳这位摄政王的唇红齿白的小太监送来一盏热茶,躬声说话:“苏姑娘,信要送出去吗?”
    苏于婳将笔墨一停,拿了苏门门主印章在信上一戳,一个血红的印记盖下,一如她红得艳丽的双唇如饮血,她接过茶盏将手中信随随便便地扔给小太监:“交给玉娘,让玉娘带去给苏游。”
    玉娘如今已是苏门中人,苏门如今已为大隋朝庭办事,算得上官家,也因此事,苏门在江湖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江湖中人嘛,总是远离庙堂自诩清高,瞧不起那些个沦为朝庭鹰犬之辈的好利之辈。
    好在苏于婳丝毫也不讲道义这种东西,图的只是个利益,江湖中人不听话不碍事,她大可滥用几分兵权抄他家亡他族,打到他听话。
    苏门的情报网依附天下各处的暗探与人脉,若是混江湖圈的不听话,要跟王候圈的掐架,那只好把江湖圈的掐到抬不起头,王候圈成了老大,自好说话。
    闲话几盅之间,那封信在玉娘温热的怀中,悠悠荡荡地晃到了南燕。
    笑寒携妻林誉同来,玉娘跟过来倒不是来照顾他们两小口的,那两小口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玉娘操心的是另一个“儿子”,石凤岐。
    玉娘擅煮豆子面,跟石凤岐之间也像是两母子,苏于婳对石凤岐的说法是,需要有个人照顾他的起居,而他们的小师妹,显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
    听说着啊,石凤岐这是一病不起,小命半条已送给了阎王爷,玉娘就想着,她那活蹦乱跳成日惹事生非的臭小子,怎么就遭了这么大个罪?
    天上的先帝跟先皇后是不是忘了他们落在人间的宝贝儿子,忘了庇佑?
    玉娘眼瞅着躺在床上病怏怏的石凤岐,一肚子想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咽成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石凤岐笑一笑,说:“我还没死呢,玉娘,叹什么气?”
    “你死了我倒省心了呢!”玉娘骂道,“当初让你自己作死,现在这都叫报应,你知道吧?这是你当初欠人家鱼姑娘的,你活该!”
    石凤岐让她骂得一脸唾沫星子,抬起手来一抹脸,疲惫的倦容上带几分笑意:“好好好,是我活该,我活该你哭什么呀,你看你这眼眶儿红得。”
    玉娘抹一把脸,别过头懒得看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冷色道:“打今儿起,你吃的喝的都听我的,我从宫里给你带了好些药材过来,你能吃的都吃下。”
    “你怕是把王宫里的好药材都搬空了吧?”石凤岐笑声道。
    “你是大隋隋帝,全搬空了给你用了又怎么的?”玉娘瞪着他。
    “你做药膳的时候多做一份,给非池。”石凤岐说。
    “知道,这还用你说,我跟你讲,你快点好起来,刚才我去见她,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听说两宿没睡好了,姑娘家家的哪里能这么熬,身子本来就不好。”玉娘叹声气道。
    石凤岐便沉默着说不出话,满目之中盈着的都是心疼,非他不想让鱼非池停下来休息片刻,而是他根本阻止不了鱼非池。
    他家非池啊,脾气拧起来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就算是自己也拿她没办法,她总是可以半夜偷偷爬起来看完所有紧急的情报,也可以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在军中安排战事。
    回来之后她还会跟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两个藏在身后的野果子,乐呵呵地说:“下次我给你来个大变活人!”
    石凤岐敲着她脑袋,气得半死:“下次我给你变个脑袋开花!”
    他试过从床上起来,不再让鱼非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可是他凭着意志的力量已与病魔缠斗良久,病魔似乎是终于厌倦这样漫长无休止的战争,给了石凤岐足量的苦头,苦到他根本再难反手。
    他终于不得不长久地缠绵于病榻,连抬起手指来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就连呼吸也好像会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
    有几回军中的军医过来给他例行诊脉,有个苍陵人心直口快说漏了嘴,他说:“大人你到现在还没死,简直是天神的奇迹。”
    那老军医差点没让鱼非池活活打死,她气得恨不得撕了那军医才肯罢休。
    真是雪上加霜的日子啊,攻燕之事仍在推进,后蜀那方多有危机,石凤岐还一病不起,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鱼非池肩上。
    石凤岐时常想,要不要一闷棍把鱼非池敲晕了把她送回大隋去,去了那里,或许她能轻松些。
    他越是想快些好起来,身体就越糟糕,不管多少珍稀药材灌下去,都不能让他病情有一丝一毫的起色。
    他想,或许真让玉娘说中了,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吧,报应他当初曾经杀死了鱼非池。
    菩萨作证,石凤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这样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无妨,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残肢断臂,面陋腿瘸,目瞎耳聋,都无妨,请让他活下去。
    他不敢想,若他真的不在了,他的非池啊,该怎么办?
    “公子,公子?”笑寒唤了石凤岐两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嗯。”石凤岐应一声,“怎么了?”
    “明日攻城战事,我会替你上场,来跟你说一声,让你不用担心。”笑寒看着他家公子这病得快要死掉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笑寒,以后攻城战术,你不用去与非池商量,自己拿主意就好,若是没把握便来问我。”石凤岐虚声道。
    “可是公子你……”笑寒难过到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
    “如果我真的要死,至少死之前,让她可以轻松一些。”石凤岐伸手让笑寒扶着他坐起来,咳嗽两声道:“诚然我此时身子大不如前,但是仅仅只处理战事,却是可以的,来说说明日的战况吧,我帮你预估一下。”
    “好,那公子你坐着,我说给你听……”笑寒笑容勉强,又想着,若是连他都这样难过,鱼非池该是何等痛苦啊?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石凤岐帮着推演了一番战事,指出几个要注意的地方,你看,就算他病得快死掉了,他也还是拥有这样睿智的头脑,清明无比,看得出旁人或许无法注意到的边边角角,顾虑周全,绝不疏漏。
    笑寒掩上战事图,笑声道:“公子,其实最大的问题是,你是乌苏曼,而我只是个普通将军,在苍陵心中,你是他们的天神之子。”
    “你见过天神之子天天躺床上的啊?”石凤岐开着玩笑,“对了,好几日未见苏游了,他去哪里了?”
    “前两天回大隋了,听说是苏姑娘那边人手不足,调他回去帮忙。”笑寒回话。
    “苏师姐还有人手不足的时候?不过也好,苏游天天在这儿想着他表姐,这会儿苏师姐调他回去,他怕是巴不得。”石凤岐笑着说,“非池这两天在忙什么?我问她她不肯说。”
    笑寒笑着答话:“她肯定不肯跟你说啦,这些天南燕内部动荡得厉害,在燕帝的带领下,渐渐有了一些人有反抗之意,鱼姑娘这些天呢,一直在找着可以利用的人,看看能不能策反一些南燕重臣,游说他们为大隋所用。”
    “养内奸啊?这可是个费体力脑力的活儿,她怕是又要辛苦了。”石凤岐怜惜不已,“有何进展?”
    “没有,南燕的人想投降的倒是不少,可是真正能在南燕起到作用的,却不多,燕帝把守各大重要衙司,万事都要经他手才会被执行,想暗中策动极为困难。”笑寒回话,“这些事儿还是我娘告诉我的,现在我娘已经顶替了苏游的位置,不管哪里来的情报,都是经她处理再呈交给鱼姑娘的。”
    石凤岐目光微微一深,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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