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快与慢,全看你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如果你忙碌不堪,你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如果你痛苦煎熬,你会觉得度日如年。
    时间的长短其实对谁来说都一样,不同的心境,对他有不同的理解。
    时间还是一个庸医,他号称包治百病,到最后什么也没治好。
    它既没有治好隋帝的顽疾,也没有治好石凤岐的绝望妥协,更没有治好鱼非池心底最深处密密麻麻如蛛网的裂缝。
    大家依旧病入膏肓,垂死挣扎,每一个都一样。
    时间啊,平稳又安静地滑过,就像是深海之下的水,只有暗涌,从不起惊涛,那些白色的浪花,不曾入过深海,那些行过的船儿,留不下痕迹。
    穿梭在时间深海里的鱼儿们,不见天日,既未听到过鲛人的珠泪歌,也未去沙滩上遇到心仪的王子。
    时间啊,如此的平庸。
    二十来日,平庸地过了。
    邺宁城中,红绸招摇。
    不管是朝中的大臣们也好,还是街上的百姓也好,他们都用心用力地祝福着年轻勇敢又智谋超群的太子殿下,祝福着那位听说有着不世才能,贵为无为七子的太子妃。
    曾经以为自己会嫁入太子府里的那几位千金小姐们,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和不甘,但是年轻的人儿们她们不是很了解,有些人的不甘,比她们的要深刻得多,深刻到只差一把刀,在骨头上刻下字。
    那日真是个黄道吉日,大晴的天,天上一朵白云都没有,碧蓝如洗的天空纯洁透澈,就连一只孤雁也瞧不着,完整的蓝色像是一块极品的好玉,圆润得令人忍不住惊叹。
    在这蓝色的苍穹之下,扬起的红绸似是烈焰,尽情地在这个萧索的秋天里,代替着已谢的百花,展示着它们的娇艳与妩媚,迎风一卷,卷起的每一道弧度都是欢乐颂。
    人们走上街头,欢欣鼓舞,笑容洋溢,邺宁城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举国尽欢的大喜事了。
    人们也会低声的说,这位太子妃与先前那位不太一样,虽然她们都是无为七子,前任太子妃还有诸多荣誉加身,可是毕竟只是得了一个太子妃的头衔,不似现在,不止有头衔,还有一场正经的婚嫁喜事,从宫里的红绸一直铺到了太子府,连通着无上的荣耀。
    人们会,这才是真正的太子妃该有的气势和待遇,之前那个,大抵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所以隋帝都没有准太子与她成亲。
    离出嫁离门的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了,苏于婳还在看着公文,若不是外面的嬷嬷催了又催,她怕是依旧不去画红妆。
    给她梳头的婆子是个花甲老妪,听说是玉娘花了好大功夫请来的,老妪与她家老翁一生和气美满,幸福安祥地过了四十余年没有红过脸。
    这样的婆子梳的头,是带着福气的。
    婆子握着梳子,顺着苏于婳的长发梳下来,带着祝福地笑容,念道:“一梳梳到尾……”
    “够了,盘好头发就行,不用说这些废话。”苏于婳淡淡地打断了婆子的祝福话语,倒是把那婆子怔住,婆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玉娘,玉娘摆摆手让她随便弄弄就得了,既然苏于婳不喜欢,自己还懒得恭贺呢。
    婆子有些紧张地帮苏于婳盘着头发,苏于婳又叫来下人过来同时帮她上妆,戴上首饰,节省时间。
    若不是因为这是天家婚事,不能让隋帝折了颜面,苏于婳或许连那些红妆与珠翠都懒得细细盘弄,做这些无用的琐事,远不如看兵书有意思。
    时辰一到,她妆容也梳好,对着镜子看了看,苏于婳的脸色显得平常又漠然,自己取过了红盖头往头一罩,便坐上了花轿,嫁去太子府。
    路上的鞭炮噼里啪啦地作响,就像是打人耳光那样响,苏于婳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听着外面的欢呼和恭贺声,并未有与平时不同的表情,甚至还带上了淡淡的嘲笑,她都不知道,外面这些人在恭喜什么。
    轿子经过了鱼非池的宅子,苏于婳挑开轿子窗帘看了一眼,那里大门紧闭,过份热闹的鞭炮与红绸已经铺到了她的大门前,活像一道道嘲讽。
    新娘子尚且如此,新郎倌自然好不了多少,笑寒去了云梁郡,来伺候他换衣准备的人是上央,本来这种事,怎么都轮不到上央来做,但是他自己却执意要如此,石凤岐也就懒得说什么了。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里,由着上央帮他套上新郎喜服。
    他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他记得有一双手,在一个很重要的时候,也帮他着服过。
    他的回忆里只看得见那双手,一双女人的手,细长柔软,衣服的袖口处是温和的浅蓝色,他记得这双手帮他穿上了一件很重要的衣服,好像是……太子朝服?好像有……四爪金蟒?
    石凤岐很努力很努力,拼了命地想要记起来这双手的主人是谁,想要看清这双手后面的脸,他拼命到头痛欲裂,满头大汗也不肯停下,他撞翻了旁边的衣架子,撞翻了上央,撞翻了屋内的桌椅。
    他痛得要站不起,倒在地上死死,双手死死地抱着头,咬紧的牙关发出咯吱的声音。
    其实他知道,只要他停下去想,他就能立刻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是他没有哪一次,有过如此强烈地愿望,想记起那个人来。
    他觉得,那就是鱼非池,那一定是鱼非池,他想看清楚,他的坚持有没有错。
    那天那个为他着服的人,到底,是不是鱼非池,如果是,如果她不是对自己足够重要,与自己足够相配相爱,何以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为他着服?
    “公子,公子!”上央用力地想把石凤岐的双手分开,让他停止继续去回忆,停止这样折磨自己。
    石凤岐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深深地埋进地里,汗水在地上凝成了一小滩,他觉得,他只要再努力一些,就可以打破一道屏障,看到真相。
    他痛得发出一阵阵闷吼,大概把这世上最恶毒的刑罚加诸在他身上,也比不得这样类似鞭笞灵魂的疼痛。
    “公子,你不要再想了,公子啊!”上央想把石凤岐抱起来放倒床上,让他冷静一些,却发现石凤岐的双膝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他像是死,也要在今天把那双手的主人看清。
    “鱼非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一声声低吼,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拼着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赌一把的狠气。
    上央听他低吼着鱼非池的名字,心中一惊,退了两步。
    诛情根的药性极猛,公子绝不可能再想起来的!
    “阿岐,阿岐你怎么了?”
    隋帝的声音传来,摧枯拉朽一般地瓦解着石凤岐所有的坚持与狠气,天崩地裂归于静默,山摇地动还于喑哑。
    石凤岐屈着身子倒在地上,汗水滑到他睫毛处,让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有了光,点亮他的绝望,他就那样倒在地上看着隋帝,苍白失血的脸上露出个笑意:“老胖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看看你,你今日大婚,我在宫里坐不住。”隋帝坐在轮椅上,伸手要把石凤岐拉起来。
    石凤岐没有去接他的手,只是自己撑着地板站起来,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稳,食指勾起一边的红色锦带,缠在腰上,如同喝多了酒一般,拖着步子慢慢走出了房间,去到了外面。
    新娘的喜轿还未到,他已喝了不少酒,酒席间他大笑,听着或许真诚或许虚伪的恭维之语,放声大笑,就像他真的有多么开心一样。
    等到苏于婳的轿子到时,他已经连喝了三轮,太子大婚啊,可想这府上来了多少宾客,整整三轮下来,他已经醉得连东南西北都分清,有人牵着他的手,让他去踢轿门,有人把苏于婳的手塞到他掌心,有人推着他走到隋帝跟前,准备拜天地。
    所有的事都有人帮他完成,他只需跟着他们走,不用动一丝半点的脑子,像个傻子就很好。
    “鱼姑娘来了。”有下人向隋帝通传到。
    隋帝抬眼,他早就发现了今日石凤岐的府上鱼非池没有到场,他以为,以鱼非池的性格,是不会来的。
    鱼非池穿着一条很简单普通的长裙,裙子的颜色正好是温和的浅蓝色,自众人奇怪的眼神里,从容地走向隋帝,以及隋帝跟前的石凤岐。
    众人的眼神奇怪自是有原因的,谁不知道,以前鱼非池才是这太子府的女主人?那额头上留了一道浅浅疤痕的宁雅姑娘一声冷笑,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石凤岐的酒好像一下子就醒了,他看着鱼非池,不明白她今日来这里是何意,来嘲笑自己吗?嘲笑自己连终身大事都不能自己作主。
    鱼非池按着规矩向隋帝行完礼,又对石凤岐点点头,神色麻木,眼神空洞,比不得她平日里处理公文时来得有光彩。
    到此时,她依然未说过,恭喜太子殿下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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