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嘴上说着不搭理白衹之事,身体却很诚实。
    不过这种诚实是在千千万万种小心,瞒着鱼非池之后才敢做的,候赛雷一收到家中书信,就跟作贼似地跟石凤岐传消息,生怕鱼非池发现。
    两个大男人偷偷摸摸地干这事儿,总是有些怪怪的。
    所以候赛雷很是苦恼:“公子,你把这事儿跟鱼姑娘说了吧,你能瞒多久?早晚风声会传到南燕百姓之中,人多嘴杂你防得了多久?”
    “能瞒一时是一时。”石凤岐倒着茶:“家中怎么说?”
    “商夷与西魏结盟,纠集大军二十万,抵白衹南境,白衹举国兵力也就十七八万,明显抗不住。两军正要开战之时,大隋陛下自边境调军十五万,驻扎于商夷南疆,也就是白衹之北,现在的白衹呢,就是那肉夹镆里面的肉,两大军力把他夹在中间,他一动也不敢动。”候赛雷粗略地讲了一下。
    石凤岐听了,叹一声:“唉,大师兄这日子,过得惨啊。”
    其实窦士君当年以全院第一的成绩杀入无为七子,就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也足以说明他绝非是无谋无才之辈,相反,他或许有着令人惊艳的大才与韬略。
    他去任何其他国家,都能做出一番大事。
    只是他这个人,太善良,太念旧了,最终还是去了他的故国白衹。
    再有才能的人,也需要一个足以支撑他施展才能的平台,而白衹显然不是一个好归处。
    “对了,商夷与西魏领兵之人是谁?大隋又是谁?”石凤岐问道。
    “商夷是商夷国长公主商向暖,西魏的话也是你的老熟人,无为七子中的老四,初止,至于大隋,是你爹。”候赛雷说道。
    “什么?我爹?”
    “哦,武安郡石磊。”候赛雷连忙说。
    “你是不是活腻了!”石凤岐抬着拳头作势要打他。
    候赛雷笑着按下他拳头,说道:“你说你们这无为七子也是有意思啊,老四打老大,老二在后面出主意,这自相残杀得,惨不忍睹。”
    “所以我才要瞒着非池嘛!”石凤岐叹息道,“这是最坏的情况了,她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难过。”
    “我看倒未必,鱼姑娘肯定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局面了。”
    “料到跟面对是同一个概念吗?”石凤岐说,“你料到你早晚会死,跟你现在就得死,是一样的心境吗?”
    这比喻打得,候赛雷竟完全无法反驳。
    “先不想白衹的事了,大隋国的老胖子肯定不会让白衹就这么落入商夷国手中的,那是一个缓冲地带,白衹一旦失守,大隋与商夷就要全线相接,更不要提,这西魏看来是要抱商夷大腿了,到时候大隋几乎要被包围起来,隋帝老胖子心里跟明镜似儿,绝不会眼看这种情况发生,所以白衹还能勉强撑些日子的。”
    “公子可有想过,南燕燕帝会作何打算?”候赛雷问道。
    石凤岐目光望向远处,远处是小山重叠,流水飞花,这里静好如世外桃源之地,远在北方的争端在这里尚未引起任何涟漪,南燕的百姓依然没心没肺地做着平凡人,再抱着满腔的善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十多年前的旧七子下山,引发天下大乱,南燕是唯一一个平安度过,未遭受太多战火的地方,一来有后蜀替他们挡住了商夷的进攻,二来燕帝手段了得,万般斡旋之下,做到了明哲保身。
    谁都没有逃过的灾难,让南燕逃掉了,不知此次浩劫将至,燕帝是否还有本事保得南燕平安度过。
    “他如此信任音弥生,就说明,他有把握让南燕度过此次危险。”音弥生不适合做乱世中的英雄,他适合做盛世里的明君。
    但是,如果南燕能继续偏安一隅,就说明天下终未一统。
    就说明,七子之中,无一能活。
    石凤岐半垂着眼皮慢话,右手拇指食指与中指轻轻碰在一起,三指指腹慢慢摩挲着,但见他神色渐深邃,全无平日里浪里个浪的浪荡模样。
    天下七国皆在他脑中,不需到场,他也能分析得出局势会向何处走,胸中自有万般丘壑。
    候赛雷看着石凤岐这副样子,想起一个词:运筹帷幄。
    候赛雷轻轻拉上门退出去,转身时看到鱼非池靠在院中的假山旁的藤椅上,一树花开得正好,满院飞花她静静而卧,手边一本书还掉落在地上,看样子,又是懒散地睡过去了。
    也不知当她得知白衹之事后,还能不能睡这么安稳。
    候赛雷又偏头看看石凤岐的房间,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才离去。
    石凤岐起身一开门,便见到睡着的鱼非池,又看着候赛雷走远的背影,倚着门框就这般静静地看了鱼非池许久,最后脱了外衣走过去给她盖上,捡起地上的书一看,是些写着小故事的杂书,石凤岐翻了两页,干脆坐在一边打发时间地看了起来。
    看到精彩处时,鱼非池一翻身就碰到他,迷迷糊糊一声:“你怎么不去忙,在这儿干嘛?”
    “陪你。”石凤岐抬抬她身子,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睡得舒服些。
    “余岸怎么样了?”鱼非池蹭蹭,蹭了个舒服的角度,又拉好石凤岐的外衣,蜷着身子裹在里面。
    “大概就这两天要动手了。”石凤岐一手握着书,一手轻抚着她柔顺长发。
    “嗯。”鱼非池糊里糊涂应一声,“晚饭叫我。”
    “好,睡吧。”石凤岐看着书,也应一声。
    但书中故事实在无聊,遣词造句不吸引人,故事脉络石凤岐闭眼都能猜出来,看了几页看得了无趣意,便干脆放了书,静静看起了鱼非池熟睡的面容,手指轻轻划过她脸颊,眼中一半是宁静的安稳,一半是不安的忧虑。
    石凤岐已渐渐觉得,他快要藏不住了。
    他不知,他是否有足够强大的能力,能一直让鱼非池这般肆意率性下去,更不知,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去承担他必须要肩负的责任时,鱼非池会不会逃得很远。
    她是天上的鸟儿,将她翅膀折断困于笼中,她会不会为了自由,与那笼子撞得头破血流,宁可一死,也不愿困顿一生?
    “非池,不管我是谁,你都只把我当作石凤岐,好不好?”他轻声地呢喃。
    背对着他,靠在他腿上睡着的鱼非池,眼睫轻颤,眸子半睁,微垂的眼帘遮着她眼里的情绪。
    此处是流水飞花岁月静好,公子佳人就着良辰好景懒散度过一个闲适舒服的午后,然沿着这小院走出去,来到街上,再顺着街道走上一柱香时辰就到的王宫之中,却是硝烟弥漫。
    左边的大臣严正抗议,不答应大量奴隶涌入南燕之事,理由是说不定这些奴隶中藏有奸细,到时候谁能防得住他国别有用心之人?
    再者说这些奴隶若进入南燕,必会给南燕百姓带来许多不便之处,奴隶固然可怜,但是谁也不知奴隶是不是有豺狼之心,后蜀难民之事就是教训,世上多的是不知感恩图报之人。
    右边的大臣奋起反驳,我南燕百姓行善积德之事缘何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如此险恶之心?天下奴隶受尽苦难,何其可怜?
    唯我南燕在陛下的带领之下心怀仁德,怜悯其一生不易,南燕只需早做规划,接些奴隶来南燕过上好日子,乃是再正义不过的事!你们是何居心,妄图抹灭我南燕百姓的善良!
    双方选手各持己见,在御书房中吵得唾沫横飞,只差捋着袖子跟对方打上一架。
    燕帝坐在御案之后,冷冷地看着这些臣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半晌不出声。
    臣子们吵到最后,发现燕帝这安静有点慎人,纷纷住了嘴,安静下来看着燕帝。
    燕帝望向一直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的音弥生,说:“弥生有何看法?”
    音弥生将茶杯轻轻放下,站起身来恭敬答话:“南燕百姓有此善心乃是好事,我等应予以支持,若草率将奴隶进南燕之事否决,怕是会让百姓寒心。”
    “你的意思,是同意接奴隶进南燕了?”燕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音弥生,眼中有些奇怪的神色。
    “但是也诚如各位大人所言,若太多奴隶涌入南燕,对南燕也不好,后蜀难民之事臣自身亲历过,的确是难以防范。”音弥生又道。
    “依你所言,你觉得如何是好?”燕帝问。
    “何不少接一些奴隶进长宁城,控制好数量,这样一来,百姓的善意可以得到证明,城中安定也不会被破坏,只需派些人手对奴隶加以安排即可。”音弥生提出自己的方案。
    “世子殿下说得有理。”右边的大臣表示附议。
    “可是……”左边的大臣表示还是不好。
    “大人难道有更好的方案?”世子殿下他温和地问。
    左边的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方是,他们是下了决心要让奴隶入南燕这个提议被否决掉的,但眼前看来,世子殿下似乎已给出了极大的让步,若再做逼迫,怕是不妥。
    “殿下英明,臣等附议。”左边的大臣忧心忡忡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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