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那未说出口的指婚,诚然有留下音弥生在宫中稳稳坐在储君之位上的打算,但也绝不仅止于此。
    不敢忘,鱼非池总归是无为七子的,石凤岐与迟归也不例外。
    就算他们再不在意这个身份,再不理会鬼夫子的安排,套在他们身上的这名号,怕是要跟他们跟一辈子。
    他们的一辈子是多长呢,要么十年内,要么,百年内。
    无为七子里头有三个都入了长宁城,燕帝可不是蜀帝卿白衣,跟石凤岐不是拜把子的兄弟,没有过命的交情,那是扎扎实实的利益往来,而且当年石凤岐来这南燕时年纪才不过十二三岁,还是跟着上央一起来的,多数事情都是上央在明面上安排。
    毕竟你不能指望大家去信任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年纪有时候是一种令人信服的事物,因为年龄的增长代表着阅历的增多。
    所以现在事情就麻烦了,燕帝这念头一起,怕是一时半分儿消不下去,鱼非池便准备,跑路。
    咱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诚然,南燕这地方的确是一片歌舞升平,温柔似水,更见不着一个奴隶的身影,但是,若以牺牲鱼非池的自由为代价,困于此处终此一生,那鱼非池,是定然喜爱不上这风光旖旎的江南好水乡的。
    她又不十分的不喜欢那些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不想费脑子跟他们斡旋,懒成了习惯,跑路是最好的方法,有南九在,还不信谁能把她伤着。
    想法是挺好的,实际操作起来,基本没有可能。
    鱼非池知道,但石凤岐知道,燕帝已派人封锁城门,暗中盯紧他们,甚至在长宁以外通向各国的路上都设好了关卡,可谓严密防守,就算有南九保护鱼非池,凭他们想逃出长宁,逃出南燕,也怕是不可能了,这就叫插翅难飞。
    唯一的办法,不过是说服燕帝,放他们离开。
    这可不容易,与燕帝对着干,等于是摸一把老虎屁股,老虎还不得回头一口把他吞了?
    鱼非池坐在小码头上,看着这河面上来往的人每一个都洋溢着喜悦幸福的笑容,想着,燕帝应该的确很厉害,不然在七国如此不安的年月里,怎么还能养出这么没心没肺乐天豁达的百姓来?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音弥生不会对你怎么样,至少是一大安慰。”石凤岐也跟着她坐下。
    “难得听你说一句音弥生的好话啊。”
    “我是讲道理的人好吗?一是一,二是二,他不来找你,我就不讨厌他。”石凤岐说得也真是赤裸裸的直接。
    鱼非池却觉得,事情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她叹了一口气,抱着膝盖蜷缩起,“做人难啊。”
    “做无为七子更难。”
    “燕帝陛下有二十几个女儿是吧?”鱼非池突然问道。
    “是啊,嫁出去了不少,还有几个在宫里,不过呢,燕帝嫁女儿很讲究的,凡嫁出去的姑娘,必是能给王室带来好处。”石凤岐笑道,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猛地看着鱼非池:“你的意思是……”
    “嗯,我就是那个意思。”鱼非池拍拍他的肩,一脸的同情,“你说,音弥生会帮我,但是他会不会帮你?”
    “当然不会了!”石凤岐骂一声就跳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拉起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鱼非池往客栈赶去。
    客栈里音弥生在等他们,临着一湖水,他神色悠然得像个世外之人。
    “音弥生,燕帝是什么打算?”石凤岐拽着鱼非池坐在,坐在他身边,开口直接问道。
    音弥生给他们二人各分了一杯茶,他说道:“石公子觉得……南燕国驸马,可配得上你?”
    石凤岐转头看了一眼鱼非池,鱼非池捧着茶杯笑得乐不可支,还真是一个猜一个准。
    “你来真的?”石凤岐问他。
    “燕帝应我,如果你成为南燕驸马,便将国事交给你,还我自由之身。”音弥生又来一击重磅。
    石凤岐噎在那里竟半天说不出话,站在音弥生的立场上来想,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换作是他石凤岐,他说不得也会立刻答应下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死石凤岐不死音弥生啊!
    “你应下了?”石凤岐反倒冷静下来,端起了茶几上的茶。
    “没有。”再出人意料,音弥生这般说道。
    这一下连鱼非池都抬头看他了,音弥生这是在闹哪样?
    见两人如此神色,音弥生脸上有些无奈的表情:“在你们心目中,我就是如此卑劣之人?为了一己之私,陷害他人?”他说着又摇摇头,抬起杯子喝口水:“我不是你,石公子,我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石凤岐老脸一红,这话说得,要骂人就直接骂嘛,转弯抹角的多让人害臊。
    “此事对你倒的确极为有利,你能放弃,我很是意外。”石凤岐清着嗓子,强装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音弥生浇着茶宠,茶香四溢:“你们今日走后,燕帝跟我说,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说服你迎娶一位公主,成为我朝驸马,将来接任南燕帝位,我便可自由离去,二是将鱼姑娘嫁给我,但我必须留在宫中,继续做储君。”
    “你放弃第一个选择,选择了第二个吗?”石凤岐脸色微冷。
    “都没有。”音弥生神色不变,始终淡淡,一直把玩着那只茶宠,柔和的面部线条让他看上去极为柔软,“我说,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让我与你们谈一谈,也让我自己想想。”
    他放下茶宠,看着这鱼非池:“权当是你当初在我这里买的一段太平日子,你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能解决此事,怕是离不开南燕了。”
    “买的什么太平日子?你两背着我干了什么?”石凤岐警惕地问道。
    鱼非池叹着气看着他:“私定终身。”
    “他要敢跟你私定终身,我就敢这南燕捅破天,你信不?”石凤岐说。
    “哟,这么猖狂,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鱼非池瞥了他一眼。
    石凤岐知道她嘴里没一句靠谱的话,她小心思不知转得几快,心里不知几恨,这会儿倒是装得镇定得很,所以便转头看向音弥生,问道:“为何要这么做?你不是不想做储君吗?这是大好机会啊。”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我知道被人强迫的滋味。”他说着看向鱼非池,“所以我不想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鱼非池被他目光这样一看,不得不坐直了身子,看着他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你自私一点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大家都不容易嘛。”
    音弥生望着她浅笑摇头:“你们慢聊,需要我帮忙的话,尽可来说。”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石凤岐喊住他:“敢问是哪一位公主?”
    “十九公主,曲拂。”音弥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如果不喜欢,也可以再换。”
    “别啊,我就问问。”石凤岐连忙说道。
    音弥生笑着离开,也不再多说什么,静如一阵春风,来时去时都不着痕迹,却又总是存在。
    鱼非池看着栏杆外的好景色,笑话着石凤岐:“我就说你在这南燕总有相好的吧,啧啧,石凤岐啊,你这是走遍七国,留情留遍七国,此等手段,厉害啊!”
    “鱼非池你够了啊,我头大着呢。”石凤岐睨着她。
    石凤岐心里清楚,其实燕帝看似给了音弥生选择,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燕帝老人家,心里精明着呢,他十分清楚,一国之君怎可交给石凤岐一个外人?那曲拂公主的婚事不过是幌子罢了,让事情变得没那么难看。
    音弥生再怎么清心寡欲,不理外事,他也终究是南燕国的人,是南燕国的人就得为南燕考虑,这是人之常情,更是人之本性。
    燕帝不过是在变相地让音弥生早些下决定,迎娶鱼非池,接手东宫之事。
    作为一个太子妃,或者说世子妃,鱼非池的手段与谋略都是极其出众的,她必能成为最优秀的军师或者谋士,为音弥生出谋划策。
    燕帝老人家,为音弥生想得十分周到,对亲儿子也不外如是了。
    唯一的问题是,音弥生并不想这么做。
    他是不是真的君子,是不是真的不愿强迫鱼非池,无人知道,唯独可知,他不想困于宫中,守在帝位。
    石凤岐看着桌上袅袅冒着青烟的茶水出神,他便知道,音弥生是个祸害,专门祸害鱼非池,早先时候就不应该让他跟鱼非池认识的。
    “问你个事儿。”鱼非池突然出声,转着一缕头发看着石凤岐。
    “问啊。”
    “挽平生挽将军,对音弥生储君之位是何看法?”
    “当年推着音弥生坐上储君之位的人有很多,老将军也是其中之一。”
    鱼非池揉揉额头,石凤岐当年何苦作这么多孽?然后她又问:“再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音弥生得到自由,不再做南燕的储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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