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城头上,那个人影亦真亦幻,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哪怕此刻雁宝站在这里,或者离景原以一身仙位修为站在这里,卫易都不会如此震惊。但眼前这人的出现,却让卫易震惊到了极点。
    这是个有些邋遢的老头,穿着一身破旧道袍,如同街边最落魄的算命先生。
    老人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
    卫易知道,老人瞎的那只眼睛,是因为当年违逆天道,算计那位前朝的大离太子。而瘸了的那条腿,则是帮上一代落霞岛掌门逆天改命,活出第二世的代价。
    老人姓姚,名源。
    曾是两座天下,最被人忌惮的妖孽存在!
    时至今日,卫易已经站在了此方天地的最巅峰。仙位不出,卫易便是当之无愧的绝顶,放眼历代皆是如此。然而即便如此,卫易依然觉得,难以看清这个老人,对老人有着深深的戒备之心。
    可老人分明应该死了才对!
    早在咸安城仙战之前,就已经死了!
    更为诡异的是,姚老头此刻站在城头上,身形如梦似幻,连卫易都无法捕捉到他的真实形体。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很难想象,当世还有能够让卫易都捕捉不到痕迹的存在?
    难道……姚老头已经证道?已经成就了仙位?
    可他两百年之前,分明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别费劲了,你找不到我的。”
    身形如幻影一般的姚老头,缓缓来到卫易身边。卫易这才发现,除了他之外,此刻城头上所有人,包括城内的返虚高手,似乎都无法感知到姚老头的存在。
    “准确来说,两百年前,我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一个梦?
    姚老头的话,细想之下,卫易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姚老头呵呵一笑,随即道:“世人皆说我前后俯首皆千年,这话其实对也不对。我们这一脉,可以凭秘术一梦千古,在梦中游历古往今来。大多数时候,我们在梦中不过只是看客。至于说像眼下这样,显化于过去未来的时间长河当中,可以和过去未来的人交流,那也是很罕见的事情。过去,只可以有一次;未来,也只可以有一次。”
    卫易越发沉默。
    他宁愿相信,姚老头是还没有死,此刻正潜藏在某地装神弄鬼。以姚老头的寿元,确实该在两百年前便寿元耗尽坐化。但既然他能够帮那位落霞岛岛主,活出所谓的第二世。那他本人能延命的话,自然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但若真如姚老头所说的这样,那可就真的恐怖了。
    “这些年我发现,很多事情的背后,都有你的影子。”卫易沉声道:“你到底有什么图谋?到底要做什么?”
    被卫易质问之后,姚老头依然只是笑笑。
    “你问我想要什么?”
    “大概是想要一个最好的世道,一个我在世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好世道吧?”
    “那个世道里,人人皆知自己为何而活,百家争鸣,民智开启。天下从此再无妖族之祸,人间自有天道轮回……”
    “至于我嘛……”
    姚老头缓缓指向了自己,笑道:“我,或者说我们这一脉,其实就是个送信的。说什么布局者谋天下之类的事情,我自己都觉得受不起。我们这一脉,不过是可以游历古今,将真正布局之人的手段,送到这个时代,让其成为现实而已。”
    “还不懂?”
    姚老头无奈摇了摇头,咧嘴道:“当初咋就选了你这么一个不长脑子的?你要是能赶得上叶朝归十分之一聪明,老头子我得多轻松?”
    一言及此,姚老头忽然身形猛地一动,向卫易冲了过来。卫易虽然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而且想要阻拦。但不管他是以什么神通阻挡,都无法接触到姚老头的身形,就仿佛身前的姚老头,真的不存在一样!
    然后,姚老头从卫易身边,一穿而过。
    随手又从卫易的身体内,拎出了一个和姚老头一样虚幻的卫易。
    在这一刻,卫易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却又无法言明。
    “当今世上,只有离景原一人,知道所有的真相。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发动之前的坤卢山之变,囚禁了你们二人的原因。至于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们真相,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真的不能。”
    “不过今日,我可以送你一场真正的逍遥游,带你游遍古今,让你见识到真正的真相!”
    然后,卫易只见到姚老头将那个如梦似幻的他,使劲向前一丢。然后,姚老头就拉着那个卫易的手,彻底消失不见。
    说是消失不见,似乎也不太准确。
    在这一刻,卫易分明能够感觉的到,他虽然此刻真身在此,却又有经历着一场红尘大梦!
    一梦千古。
    刚刚出现的姚老头,除了卫易之外,似乎并没有任何人能够感觉的到。所以,卫易刚刚的一举一动,落在其他人眼里,就好似在自言自语,甚为奇怪。
    “掌门,出了什么事情吗?”
    城头上,很快便有人前来问询。然而最终,卫易却只是摇了摇头。
    “好好守城吧。”
    ……
    当四支由名将统领的顶级兵团,毫无花哨的开始向前推进时。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弱小如尘埃。
    名将兵团,放眼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真正的最顶级战力。尤其是在这个时代,随着顶级名将,可以纷纷破境入返虚。这个时代的顶阶战部,更是远超以往,强大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当这四支名将战部,开始行动起来的同时,妖族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
    “天玄宗到底想干嘛?”
    “难不成,他们想在这无边无际的兽潮当中,和我们这边的四大主力兵团决战?”
    很快,妖族的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四支修者名将兵团,合兵一处,然后,同进同退,共同向九清蝉一族名将,九清芒兵团的方向逼近。
    所到之处,无可阻挡。
    一支顶阶兵团,在战场上已经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四支顶阶兵团,联合进攻,更是堪称碾压。
    除非对面也有四支顶阶兵团!
    “天玄宗这是在逼我们进行主力决战。”
    天玄宗的意图,自然不难分析,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摆在纸面上。但当这个意图,堂而皇之的摆在妖族决策者们面前的时候,大家却有些迟疑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无非是两个。
    要么让妖族这边的四大主力,同时与之决战,后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要么让四大主力闭而不战,但这样打下去,只会让天玄宗守得更久。守得越久,对妖族就越不利。
    妖族之前的策略,是希望通过兽潮,耗光四大顶阶兵团的补给,然后再一举压上去。如此,既可以保证灭掉修者的有生力量,还能保存妖族的实力。只要灭掉了天玄宗的四支顶阶战部,同时保留下来妖族这边的主力,那后面直到丽水之前的仗,就都是一马平川。
    但现在,修真界提前寻求主力决战,却将整个妖族逼到了角落里。
    通过修真界那边的一些暗线,如今妖族这边已经得知,离景原早已返回咸安城,准备闭关开始冲击仙位。一旦离景原成功证道,那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打!”
    “大战之后,我们的四支顶阶战部,固然全灭,他们也同样没了顶阶兵团。”
    “没了顶阶兵团的游走牵制,剩下的十座前哨城,无异于是孤城!”
    “如今的我们,最缺的还是时间。”
    最终,在妖皇宫方面发出声音之后,这件事算是彻底一锤定音。
    尽管几大联盟,还有心藏拙。但受限于先前的誓言,他们却不得不遵守妖皇宫方面的命令。
    春秋历211年,才过年祭。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战,在两族前线,骤然爆发!
    八支顶阶兵团,毫无花哨的对撞在一起。
    这场决战,规模之大,战力之强,战事之惨烈,在过去万年当中,都是前无古人。
    以后万年,恐怕也是后无来者。
    ……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这个梦里,卫易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在一条湍急河水里嬉戏。仿佛脚下一滑,就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冲向远方。
    逆时光长河而上!
    所谓的时光长河,更像是一种概念或者比喻,但身处其中逆流而上,卫易却能真实感知到其中的压力。
    最终,当这种阻力渐渐消失,始终站在卫易身边,带着卫易逆流而上的姚老头,咧着嘴露出透风的门牙,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已知历史的起点。”
    “再往前,因为大离皇祖以莫大神通,斩断了上古的一切,后世便不可能再逆流而上,窥视上古的许多真相。不过,你不必担心,这场旅途的最后,你会看到一切。”
    随着周围那种逆流而上的阻力逐渐消失,卫易发现,他们正站在一条官道上。
    抬头望去,远处天际横亘着一座仿佛齐天一般高的巨山。
    这座山,卫易很熟悉。
    坤卢山。
    “在我们出现在这里的前一瞬,大离皇祖刚刚破开此方天地的束缚,与坤卢山上证道飞升。同时,上古神道也被彻底封禁,灵力大道,由此成为天地间真正至高无上的大道。”
    卫易缓缓俯下身,想要拾起脚下的一颗石子,却发现自己只是一穿而过。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我们只是岁月长河当中的过客,不可能显化而出。除了仙位可以隐约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其他人都不会感知到我们。”
    “所以,我们必须绕着历史上那些仙位走。若是被他们察觉,不小心搅乱了时光长河,别说回去,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受到波及,甚至直接烟消云散。”
    就在姚老头刚刚说完的时候,远方那座坤卢山上,隐隐有阵阵仙音传来。
    卫易知道,这应该是大离在庆祝大离皇祖飞升天外,奏乐恭贺。
    “所谓的天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万年以来的十四尊仙位,当真不能再回来了吗?”
    对于卫易的这个答案,姚老头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这一脉,只是这条长河上的信使,你还真以为老头子我什么都知道?既然未达仙位,天外如何,我如何知道?这一趟走下来之后,我所知道的一切,你都能看到。”
    “另外……”
    姚老头忽然诡异一笑,问道:“从刚才立身于此地的时候,你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或者说,没察觉到可以感知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卫易被姚老头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随着他仔细感知周围,表情便逐渐变得骇然。
    “我为何可以收拢天地间的些许气运?虽然微不足道,却能主动聚集而来?”
    姚老头点了点头,道:“行走于时光长河当中,你本身有位格却无半点气数,到了这里,你自身的气数就如同一张白纸,自然可以接引些许气数。”
    “除了所谓的真相之外,这些气运,其实才是我真正想给你的机缘。”
    “一万年的气运,足可以支持你暂时跻身仙位!”
    暂时跻身仙位!
    这几个字的分量,卫易不是不知道。
    如今妖族以几大皇族积攒万年的气数,凝聚出一条气运之物,支持雁宝短暂跻身仙位层次,这正是天玄宗最忌惮的地方,也是如今这场大战,唯一的变数。
    可若是卫易也能收拢来足够的气运,同样达到昔年银月妖圣那个层次呢?
    “来吧!这气运说到底,不过只是你这趟游历古今的附带赠品,这万年以来的历史,或许对你更加重要,可以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在姚老头的带领下,卫易随意游荡于天地之间,一步便可迈出千万里。所谓的距离,在两人面前,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两人一步迈出,下一刻,两人便来到了坤卢山顶,见到一个身着明黄色皇袍的年轻人,独自站在抚仙顶上,仰望苍穹。
    大离皇祖之后,第一代的大离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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