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离祯总算明白,那位姚先生之前的布局,到底有何深意了。
    以十四件仙器,伏杀一尊仙位。
    只要杀掉这尊仙位,便可为大离再争取两百年时间!
    在过去万年的历史上,但凡有前辈仙尊证道,接下来的数百年内,一定是无人可以成道的。因为前辈仙尊的大道,实在是太过厚重。就好比一座田地,先长出了一颗参天大树,吸走了田里的大部分养分。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块灵田都注定不可能再长出参天大树,最多也就是些许小树苗而已。
    眼下,虽然这块田地的规则在变,但离祯相信,如果将这颗已经长成的参天大树拔除,接下来很多年里,同样不会再有人能够成仙。
    而且,若是一位完整仙位的话,哪怕离祯可以招来十四件仙器,一样无计可施。任何一尊仙位,在其所在的时代,都是真正的无敌。过往万年,那些陆续证道的仙尊,之所以仍然尊咸安城皇族为天下共主,不是因为他们自身战力不行,而是因为受到天地压制。过往万年里,大离皇帝便是真正的人主,就算是仙位,也不能违逆攻击。
    而现在,虽说离祯这个大离皇帝,已经不再是所谓的人皇。但同样,眼下的虬髯,也不过只是一个伪仙而已。只有只有短暂的仙位力量,而没有真正证得仙位。
    也就是说,只要拖住虬髯老祖一段时间,让其身上的气数消耗殆尽,便真的有可能实现屠仙这一壮举!
    至于如何招来十四件仙器,那就更是个技术活了。
    离祯虽然不知道,那位鬼神莫测的姚先生,是如何将自身印记,寄托于其他十三件仙器之上的,但显然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所谓的印记,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只不过是需要在眼下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将消息告诉给仙器的器灵就足够了。
    修真界这边,咸安城执掌的玉皇暂且不说。其他八件仙器,都是历代前辈仙人留下的遗产。历代仙位在留下代表自身的极道仙器时,除了要护佑自家传承之外,更要守护整个修真界。这既是万年以来的大道规则,同时也是几位前辈仙人的气魄。
    所以,当眼下这种修真界处于倾覆之危的时候,其他八件极道仙兵,一定会遵循各自所属仙人的遗愿,来咸安城参战。
    至于妖族那边的五件仙器,那就更好理解了。
    只要虬髯成道,他们便再没了机会。
    用仙器去赌一个未来,虽然赌注很大,但没有任何一家会拒绝。
    离祯虽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但仍是感慨姚老头的手段。这种将两座天下囊括其中的大局,也只有这位号称天机术举世无双的老人,才能做到了。
    而且,这个局,似乎不单单是老人一个人的布置,还有姚先生的那位师父。
    千年之前的大离钦天院老院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吗?”
    虬髯老祖见到离祯捏碎了十三枚印记之后,丝毫不显慌乱,反而轻笑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时间拖得越长,我身上的仙位气运就会流失的越严重?当下我还没有真正合道,若是再拖下去,或许真的会从仙位的境界跌落下去。”
    “你想拖时间,我何尝不是。”
    “我亦需要时间,熟悉仙位的力量。”
    “不管姚先生是想助我还是想害我,有一件事,我确定他肯定没有算到。”
    虬髯老祖露出一抹迷醉之色,道:“真正的仙位,根本不是区区仙器可以比拟的。”
    这一刻,众人只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威压。哪怕在场高手,亦是修真界最顶尖的存在,在这种威压面前,仍是感到心悸。
    面对已经暂时跻身仙位的虬髯,就仿佛面对真正的天道一样。
    “全部撤回咸安城内,在你们各家的仙器到来之前,不管是纯阳还是返虚后期,都不要参战!”离祯忽然传出一股神识波动,将所有高手护在身后。在此同时,一股难言的恐怖波动,出现在四周,被离祯挡了下来。
    即便是几位已经跻身纯阳的存在,都瞬间脸色惨白。
    因为他们知道,刚刚若非离祯出手相救,单单虬髯刚才这一次出手,就足以彻底重伤甚至灭杀他们!
    仙位和纯阳修者的差距,或许比纯阳和普通周天境巅峰的差距更大!
    “走!”
    几位老祖级人物没有任何犹豫,以最快速度离开此处,回到咸安城内。高天之上,只留下了身合玉皇的皇帝离祯,以及已经暂时跻身仙位的虬髯老祖。
    下方,偌大的咸安城,已经被一道巨型光幕笼罩。这是咸安城最强的守护大阵,是大离万年以来积攒的结果。普通的离都百姓,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股让灵魂震颤的恐怖波动,确实是被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了。再加上咸安城开启了守护大阵,这可是过往很多年里,都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快!准备通知宗门!”
    在那有限的十几位高手,从高空返回咸安城之后,也来不及多做解释,而是开始纷纷用各自的手段,将这个消息告知各自所属的势力。
    没有人知道,今夜这场战斗,最后结果将会如何。
    弄不好,真的是到了整个修真界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高空之上,一场让所有人战栗的战斗,已经开始。哪怕咸安城已经开启了强大的守护大阵,很多底层修者,仍是无法承受这种大道碰撞带来的波动,觉得仿佛要死了一样。
    这也难怪。
    昔日天玄山开启一役当中,妖族以七彩玄树攻击天玄山的禁断大阵,相当于是七彩玄树和万劫塔的威能碰撞,便已经让当时跻身化灵的卫易,感觉想要死了一样。如今这场战斗,可是极道仙兵里最特殊的玉皇,去对抗一尊伪仙啊!若非有大阵守护,恐怕咸安城内周天境以下所有人,早已被彻底震死了。
    不过,大阵威能,明显也在急剧消耗。在经过短暂的纠结后,咸安城高层马上决定,将阵法的守护范围,缩小到方圆千里之内,同时通知所有咸安城修者向城中心转移,然后不断继续缩小阵法的守护范围。
    守护的范围越小,阵法的力量损耗也就越小,坚持的时间也就越长。
    但是,这始终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少数知道真相的存在,心里则更加担忧。他们很清楚,如果那位以身合玉皇的皇帝陛下,挡不住这位虬髯老祖的话,咸安城被破,也就是人家挥挥手的事情而已。届时,不但整个咸安城的所有人都要死,虬髯老祖凭借大离气运真正成就仙位,下一个万年,恐怕就没有修真界的存在了。
    这是真正的生死关头。
    然而此刻,所有人只能在这里等待。
    这场战斗,注定只有极少数存在有机会参加。入场的最低门槛,就是手持一件极道仙兵。没有极道仙兵的护持,就是纯阳巅峰的存在,去了也是送死,连炮灰都称不上。
    就在咸安城内气氛愈发压抑,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的时候,在天穹极远处,一道仿佛远在天边却又响在耳畔的佛唱声,忽然传来。
    “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佛唱响彻天地,一根禅杖出现在天边,然后朝虬髯老祖这边一杖砸来。
    “滚!”
    已是仙位的虬髯,单手向后一拂,仿佛蕴含了开天辟地一般威能的禅杖,顿时倒飞出去。
    “诸位,我人族未来万年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老衲应这一劫去了!”
    咸安城内,始终无悲无喜的慧光和尚,忽然口诵佛号,迈步登天而上。
    这位珈蓝寺的二号人物,偌大西漠无数禅修当中,仅次于老主持的高僧,这一刻,终于登天而去,以己身融于不空禅杖。
    “这个老和尚,同样是不空禅杖的传承者。”盘山真君轻轻开口,脸色极其复杂:“极道仙兵,虽然象征着原本天下最强的威慑力量。但其本身,仍然只是兵器而已。有无使用者在旁,所能发挥出的力量,一样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盘山真君已经看向卫易,继而几位天玄宗返虚,也都看向卫易。
    卫易瞬间明白,几位师门长辈目光深处的意思了。
    天玄宗只有两位仙器传承者。一个是叶朝归,另一个,便是他。其他几大圣地的使团当中,皆有返虚期的仙器传承者在。唯有天玄宗这边,叶朝归不在,有的只有刚刚进阶七阶不久的卫易。
    问题是,这场战斗,就算有极道仙兵在手,是他一个才刚刚七阶的小家伙,能够参与的吗?
    就算有极道仙兵为依仗,返虚之下,也绝没有上场的资格!
    就在卫易刚刚明悟,当下所面临的局面时,一声钟鸣瞬间响彻天际。
    天九宫的威明钟。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一座气势磅礴通体金光的宫殿,自东方而来。
    原陵曹家的吉祥宫。
    在这两件极道仙兵出现之后,天九宫和曹家的使团当中,各自走出一位高手。一位返虚后期,一位返虚中期。两位仙器传承者同时飞上高天,执掌各自的极道仙兵。
    修真界九件极道仙兵,已经到了四件。
    随着另外三件极道仙兵的到来,原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玉皇,终于渐渐稳住了阵脚。虽然还是四件极道仙兵加在一起,仍是一边倒的情况。但至少,可以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
    咸安城守护大阵之外,方圆数万里的疆域,随着这场仙战的开启,已经彻底化为一片虚无。扔在勉强支撑的咸安城,就好像大海当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看着高天之上,已经打成了一片混沌的战场,卫易陡然生出一种明悟。
    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七种天赋神通。
    进阶七阶之后,卫易得到了一种瞳术类的本命神通。但是卫易施展之后,只见到一座恐怖至极的战场,便再没了下文。而这门瞳术神通,施展的间隔时间,长达十年之久。卫易原本还很好奇,不知道这门神通,到底有什么用,如今终于真相大白。
    那是一门可以短暂瞥见一抹未来的瞳术。
    卫易确定,当时自己瞳术神通中所见到的,就是今日这座战场。当日他所看到的那尊金甲巨人神祇,赫然与今日天上的那尊玉皇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自己是注定要参加这场战斗吗?
    姚老头对自己做了那么多,篡改了自己的命数,是不是正是为了今日?
    卫易忽然洒然一笑,既然注定要参加这场战斗,似乎也没什么可值得犹豫的了。
    天边,一个硕大的圆盘,出现在战场上,这是御灵宗的极道仙兵,万化盘。在万化盘现身后,一位御灵宗的返虚,同样登天而上。
    看来,几件极道仙兵出现的次序,是和距离咸安城的远近有关了。
    所以,下一个出现的,应该就是天玄宗的万劫塔,落霞岛的点睛仙笔,以及两剑山的太白剑了。
    卫易很清楚,以自己的修为,只要敢参与这一战,一定是死的不能再死的结局了。这一点,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以这场大战的层次来说,只要自己上场,便没人救得了自己。
    所以……
    当死则死吧!
    卫易忽然望向素,笑意吟吟,素却是已经面容呆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师姑,喜欢师父,要说出来啊!您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将您当半个娘亲,师父嘛,我是真当成父亲一样看待的。”
    “您知道,我没见过我爹,所以不知道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我总觉得,应该就是师父的样子了。”
    “臭小子……”
    素只是呢喃了一句,便哽咽着再无下文。
    自己还应该在说点什么呢?
    这算是遗言了吧?
    卫易略微想了想,觉得自己想说的其实很多。比如和离景原、乐桓这对结义兄弟,卫易很想说‘下辈子一定还要再做兄弟’。比如叶朝归,卫易很想说‘这辈子能做您的弟子真的很好’。比如那个刚刚和他订了婚约的曹家女子,卫易很想说一句‘对不起’。比如身在天南的谢弦歌,卫易很想说‘这辈子我不后悔喜欢你’……
    可惜,这些人,都不在身边。
    所以,卫易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忽然,卫易又再次看向素,说了‘徐崤’这两个字。素重重点头,尽在不言中。
    然后,天边有一尊高塔出现。
    卫易朝几位师门长辈挥了挥手,身后光翼一展,朝高天飞去。
    许是万劫塔力量相容的缘故,彻底离开咸安城守护大阵内之前,卫易向下瞥了一眼,看到了那个刚刚和他定亲没多久的曹家少女。
    曹圻双手捂住嘴巴,望向高天,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却不知已是泪流满面。
    没来由的,卫易忽然想起以前自己从玉简小说里面看到的一句话。
    “这人间,讨厌的事情很多;但下辈子,我还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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