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乾安三十五年已经是多事之秋,从年初到年尾,一直是大事不断的话。那么乾安三十六年,恐怕就是真正的翻天覆地了。
    而对于咸安城的修者来说,这一年才刚刚开头,便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事情。
    已经三十多年不上朝的陛下,竟然准备上朝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整个咸安城顿时炸了!小到市井百姓贩夫走卒,大到足以参与那场大朝会的庙堂公卿,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原本大家还以为,这或许只是一个谣言。毕竟,过往的三十多年里,几乎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但同样每次事后都证明是假的。所以,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但是,等到某位身着大红蟒衣的宫内大貂寺,亲自到十二院的衙门口宣旨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确认无疑的了。
    按照大离礼制,正常官员在年祭期间,会有半个月的休假。从年祭前一天开始,到年祭半月之后的上元日结束。上元日这一天,既是有名的上元节,同时也是那座太元宫召开大朝会的日子。这一天,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吏,都要走入那座太元宫,去朝觐那位天下共主。
    而在此之前,因为陛下已经连着三十多年不曾上朝露面。就算是这每年一次的大朝会,过往的三十年里也被取消了。以至于最近三十年来新晋提拔到五品以上的很多离都官吏,压根就没见过那位天下共主。
    那位自宫里走出的大貂寺,是正月初三到十二院的衙门里宣旨。消息传出之后,在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里,整个离都都在议论这场久违的大朝会。一些所谓的骨鲠清流,开始玩了命的熬夜撰写奏章,多半是规劝君王不可沉迷于后宫,要勤勉政务之类的事情。不过,很多奏折还没等到呈上去,里面一些佳句妙段便已经传遍了离都,也不知是从那道口子流出来的。
    当然,在此之后,撰写奏章的那些清流,自然也就名声大噪,为人称颂。
    在皇帝陛下决定重新上朝之后,通政院负责传送奏章的作用,在时隔三十年之后,终于再次变得明显起来。通政院,顾名思义,这一院其实是负责协助大离君王,处理奏章打理政务的地方。但是,在过往的三十多年里,因为陛下久居深宫不上朝。所以,大家送上去的奏章,就相当于是直接送到了首辅大人手里,根本到不了陛下那边。
    一时之间,通政院收到的各路奏折,堆积如山。而且,这种情况,还有愈演愈烈之势。非但离都的官员在上疏,就连离都之外的很多官员,在得到消息之后,也开始纷纷参与到这场运动当中。谁都不知道,这场乾安三十六年年初的大朝会,到底是不是陛下心血来潮。万一等到这场大朝会之后,陛下又变得再不上朝了,那他们哪还有这种机会?所以一时之间,大家在写奏章这件事上,都变得异常勤奋。离都官员如今见面,往往说过了拜年话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问‘你今天又写了几份奏章啊’之类的话。
    咸安城正中央,太元殿内。
    已经换下那身远游的行头,重新穿上那件皇袍的大离皇帝陛下,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不禁摇头一笑。
    令人惊讶的是,在他身旁,竟然站着一位换下战甲穿上蟒衣的男人,赫然正是那位统领潇湘的毅王爷离祚。
    原来,不知何时,这位毅王爷竟然也悄然返回了离都。而且,事先并未传出任何消息。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也会掀起一阵大浪。要知道,自打当年离祚出京远赴潇湘开始,这些年就一直待在潇湘那边,从未回京一次。
    离祚的回京,让接下来本就已经显得十分特殊的大朝会,变得更加特殊了。
    “如果朕接下来不小心死了,没能做出太多成绩。以后的史书上,会不会将朕记载成一个大离万年以来,前所未有的昏君?”
    皇帝陛下离祯的这番言语,自然是在开玩笑,是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有感而发。不过,在他身旁的离祚,却是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随口吐出几个字:“应该会的。”
    皇帝陛下斜瞥了他一眼,然后表情无奈。
    这家伙,还是像很多年前那么不讨喜啊!
    按照大离皇族中的辈分,离祚和皇帝陛下是同辈。不过,离祚却要比皇帝离祯大上百余岁。当年皇帝陛下还只是初封信王的时候,离祚就已经远赴潇湘,统领那支让两座天下都震撼的潇湘铁血军团了。
    “今日叫你过来,除了想问问你先前叶朝归即位的一些细节外,也要和你说说接下来大朝会的事情。”想起离祚性格的皇帝陛下,也懒得再兜什么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先说说接下来这场大朝会。”
    “北地韩药师,已经在回京途中,如无意外,两日后就能抵京。至于两江的张香涛,相信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再加上常年驻守离都的米晟,我们大离直辖的四大名将,算是到齐了。”
    整个修真界,如果不算最近新冒头的天玄宗田卓,共有十位战将。这其中,咸安城麾下独占四位。
    首先是毅王爷离祚,常年坐镇潇湘,这场那支潇湘铁血军团。
    然后,是两江的张香涛。四大名将当中,张香涛资格最老,年龄也最大,若是不进阶返虚的话,最多就还能再活个五六十年。张香涛老成持重,以擅守闻名。这也是为什么由他坐镇两江,执掌两江地区防线的原因。
    再然后,便是出身离都米家的米晟。米家被誉为离都四家之首,族内有返虚后期的老祖,有米晟这样的名将。更重要的是,有位米家出身的女子,在宫内最是得宠,是那位三皇子离景平的生母。而且,当今皇帝陛下离祯,虽然已经即位三十余年,但却始终未尝册封皇后。米家的这位女子,向来被视作是最有望被册封为本朝皇后的后宫女子。
    米晟虽是外戚之身,但皇帝陛下却似乎对此丝毫不避讳,反倒是自登基之后,一直让米晟驻守离都,恩遇颇重。
    最后,是北地的韩药师。相比其他三位名将,此人最是声名不显。嘉裕年间曾参与过几场大规模的对妖族的战事,并在此期间成为名将。不过,成为名将之后,韩药师便被直接调到了北地草原驻守。在那之后,便几乎没有任何战绩。四大名将当中,此人也最是神秘。
    四位名将,齐聚咸安城,这在整个乾安年间,都是没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当年离祯登基,毅王爷离祚和北地的韩药师,都不曾归来。
    “哦,对了!”离祯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忘了算乐北亭这个不是名将的名将了。我们这位乐将军,朕还从未见过的。不知道李砚山、余福他们挑的这个人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倒是十分好奇。算算时间,乐北亭这会儿,估计也应该到了林州西部,快要进入中州了吧?”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这次来参加大朝会的,还有各界的将军。到时候该做什么,你心里有数吧?”
    皇帝陛下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辞,并未让离祚感到疑惑。相反,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位天下共主的心思,郑重点了点头。
    无非是让他唱个黑脸,然后再由皇帝本人来唱歌白脸罢了。
    事实上,放眼整个咸安城,有资格唱这个黑脸的,还真不多。皇帝想要敲打一下这几人,此时最适合唱黑脸的,还真没谁比离祚更适合了。
    这次大朝会,在整个乾安年间,都是前所未有的。不光是各地将军,就连大离治下直辖十界的界主、经略使,也要来咸安城述职。虽说各界距离咸安城往往都极远,但若只是界主、经略使这个层次的人过来,倒是可以让返虚期携带着赶路。而且,各界的界主,本来也就是返虚修为。以返虚期的天下极速,赶到咸安城,不是问题。
    “第二,影卫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御灵宗和天九宫,私底下似乎达成了某项协议。西北那边,以后恐怕会更加棘手。我打算让米晟外调西北。反正如今朕已经回来了,咸安城里有没有这位名将坐镇,影响都微乎其微。”
    “不过,朕不懂战将之事。米晟给朕做了一份有关西北的防守疏略,你待会儿就在这里,帮朕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三,这次朝会,朕要封恭妃为后。到时候,你代表群臣进表。”
    三件事,每一件传出去,都势必要震动朝局。
    替皇帝陛下唱黑脸,敲打各界将军,甚至是几位名将。就连坐镇咸安城三十年的米晟,所做的防务计划,皇帝都让这位毅王爷离祚帮忙过目。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对离祚到底信任到了何等程度。
    至于第三件事,册封皇后。
    恭妃,便是那位三皇子的生母,米家的女子。这些年来,皇帝陛下不在宫中,宫内事务其实多半是有这位恭妃娘娘在打理。再加上米家的家世背景,如今被封为皇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从始至终,毅王爷离祚只是点头。
    在潇湘的铁血军团,一直有这样一则铁律。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
    乾安三十六年的这场年初大朝会,大离麾下直辖十界的界主、经略使、将军,再加上各地的一些朝廷要员,都携带着各自的隐势大势,来到离都。
    这些人当中,每个人都是所在地区的一方大佬,跺一跺脚,整个修炼界都要乱颤。这些人就如同一条条汹涌的洪流,而当他们一同汇入咸安城这座深不见底的池塘时,池塘水位自然暴涨。
    不过,对于这些人的到来,最先感到头疼的,其实还不是那位高坐太元殿中的皇帝陛下,而是司礼院的那些小吏们。对于如何安排这些各地大佬入住,司礼院也忙的焦头烂额。咸安城很大,别说这几十个人,就算是几十万人,也不过是一瓢稍多些的水,倒入一座池塘而已。但问题在于,这些大佬,每一个的地位都高的吓死人。对于安排他们的礼制问题,司礼院也不得不慎重。再加上那场大朝会召开在即,这场大朝会的规模,更是过去近百年里从未有过的。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准备过大朝会的司礼院,工作更是多的要命。
    在年后的这十几天当中,司礼院大概是十二院当中,最忙的一个了。那些原本指望着年祭期间能够好好休息一下的司礼院官员,也被纷纷找了回来,恨不得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唤。
    如此,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正月十五上元日这一天。
    这一天,从清晨卯时开始,便有一位又一位官位至少在五品以上的大佬,出现在那座太元宫外。
    辰时三刻,大朝会开始。
    在司礼院的安排下,各界大佬从大安门鱼贯而入。不过,因为今日前来参加大朝会的人太多的缘故,有资格走入那座太元殿,就只有二品以上的角色了。至于二品以下,则只能按照官位品阶,由近极远,从太元殿台阶地下,一路跪到大安门那边了。
    从大安门到太元殿内,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天差地别。但是,绝大多数人,或许这一辈子,也往前走不了几步。更别说走入那座太元殿,去亲眼在大朝会时见一见那位天下共主了。
    已经换上了崭新皇袍,高高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离祯,这时本该轻轻抬手,说一句‘众卿平身’。
    但是他没有。
    离祚缓缓看着下面那些跪服着的人们,一个一个看过去。
    李砚山、余福、庆亲王、陈谨言、刘十晋……
    离祚、米晟、张香涛、韩药师……
    大离直辖十界界主、经略使、将军……
    还有那殿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
    皇帝陛下坐在那里,最后就这么一直往南看着,视线仿佛穿过了大安门,穿过了整个咸安城,继续向南,中州、波州、雷州、两江。
    两江再往南,是那条留川河;留川河再往南,是原本属于天玄宗的云莽;云莽再往南,就是更加浩瀚无垠的蛮荒、南海之滨……
    离祚嘴角忽然微微翘起。
    ‘不知道几千年之后的史书上,朕到底是大离历史上最大的一个昏君?还是功大于天的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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