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离永嘉年间开始,修奴制度便开始在整个修真界被废止,迄今已经有近八千年的时间。
    而在灵术院的历史教材当中,那位史上第六位天下共主的永嘉帝,有两件壮举永远留在了历史教材上。一件是所谓的划界改府,确定了后来延续了八千年之久的界主府主制度。另一件,便是废除了修奴制度。这两件事情,无论在那一个版本的历史教材中,都被大书特书。对于那些不喜欢历史的年轻人,往往会成为他们考试时候的噩梦。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件事情,对于整个修者的历史而言,都是有重大意义的。
    所谓修奴制度,其实是从部落时代便流传下来的一种制度。在部落时代,人族的很多部落之间,除了需要面对和异族之间的战争外,很多时候彼此之间也会有战争。既然有战争,那自然就有胜负。部落之间的战斗,最惨烈的结果,便是以一个部落被歼灭而结束。当一个部落被歼灭后,幸存下来的族人,便会被战胜部落视作奴隶。奴隶的生死,完全操控于主人之手。而进入修者时代后,奴隶也就开始改成修奴。
    修奴,作为主人的私产,是不能反抗主人命令的。所以很多时候,修奴从事的工作,往往都是最苦最累,也最危险的工作。比如下矿采矿的矿奴,为主人征战的战奴,甚至还有被残忍至极培育成药人的药奴。这些东西,在今天看来或许残忍至极,一旦出现,便会被当做魔道,人人得而诛之。但在当时的社会,却是很自然的一种事情。
    不过进入修真时代以后,这种情况很快就开始变化。
    随着修者时代逐渐发展,部落这种形式,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则是门派的出现。门派和部落不同,门派内成员之间,往往并不具有血缘关系。门派之间虽然也会有战争,而且这种门派之间的战争,大离朝廷并不完全反对。但是门派覆灭之后,很多覆灭门派的成员,按照古老的修奴制度,一样被战胜门派囚禁,以修奴视之。如此一来,原有的修奴制度,便开始逐渐被无数修者所痛恨。
    所以在八千年前,这种被无数修者痛恨的修奴制度,终于被大离朝廷,从整个修真界范围废止。当然,那位永嘉帝能够成功,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除了当时大离镇压四方的无数战部修士,为此不惜殒命之外,更重要的,是和永嘉帝同时代的那位天九仙尊的支持。
    在修者历史上,第一位仙人,是那位开创了大离的大离皇祖。第二位仙尊,便是开创了两剑山的太白仙尊。而两剑山,则是修者历史上的第一个修行圣地。第三位仙尊,便是这位和永嘉帝同时代的天九仙尊。其开创的天九宫,是修者历史上的第二个修行圣地,雄踞西北。
    任何一位仙尊,证道之后留在修真界的时候,都是整个修真界最至高无上的战力,可以一人镇压一个时代。有这位天九仙尊的支持,永嘉帝废除修奴制度的过程中,虽然也遇到了各种阻碍,但最终还是顺利成功。
    如今的修真界,已经没有了所谓的修奴存在。如果那个门派或者家族,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培养修奴的话,肯定要受到无数门派和大离朝廷的共同讨伐。
    但是,自打进入沦陷区后,陈安觉得,自己在灵术院学到的这些东西,仿佛都失效了。
    在沦陷区的苦力,不就是课本上记载的修奴吗?!
    嗯,好像还是有区别的。修奴没有自由,全凭主人的命令行事。而苦力做这些,则是为了一个钱字。
    可问题是,他陈安不是自愿来的啊!
    陈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只有一些这几天逐渐搜集来的野草和枯枝,和苍灵城里的香枕软塌,实在是天差地别。
    更让陈安难以忍受的是,他们这里距离囤积妖兽尸身的地方极近。那种腥臭气味,这些天已经让他吐了无数次。更别说还有睡在他旁边的那些苦力,鼾声如打雷,让他难以入眠。
    其他那些苦力是怎么睡着的?
    “伢子又睡不着?”
    黑暗之中,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响起。若是放在以前,陈安肯定要吓得跳起来。但是进入沦陷区这些天以后,他已经麻木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有一只眼睛瞎了的老人,脚有些瘸。在苦力里,大伙都称呼他为老瘸子。
    “你说你这伢子,知道自己是来做苦力的,怎么带的都是那些没啥用的物件?”老瘸子站起身,走到一旁苦力存放东西的地方,翻翻找找之后,取过来一张兽皮,扔到了陈安身上。
    “这是老爷我今天在旁边那个废墟里面找到的,先借你使使。咱可说好啊,只是借你,等回去的时候,你要还我的。”
    陈安厌恶的把这张兽皮从身上拿开,但是想想之后,终于还是没仍还给老瘸子。他轻轻用鼻子闻了闻,兽皮上味道难闻至极,有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味。陈安记得这张兽皮,是昨天白天他们清理废墟的时候,老瘸子在一处妖兽巢穴里找到的,当时还引起附近几个苦力的羡慕。这东西原本好像是妖兽用来絮巢的,上面隐隐还有一股尿骚味。陈安当时只觉得,这群苦力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种垃圾也值得嫉妒。
    但是到了这会儿,陈安想了想之后,还是将这张兽皮铺到身子底下。
    臭是臭了点,但好歹能暖和些啊!
    老瘸子见陈安这番举动后,咧着嘴笑了起来,漏出透风的门牙。
    “老瘸子,你笑啥?!”看到老瘸子的笑容后,陈安显得有些恼羞成怒,赶紧转过身朝另一边躺着,一边念叨着:“再看我揍你啊!”
    “咦!你这伢子,咋不识好人心嘞!”
    老瘸子故意拉长声音,然后伸手去扯动陈安身子下面的兽皮:“你要是不用,把兽皮还我。”
    陈安自然不会还给老瘸子,直到老瘸子扯了很久之后,陈安终于说了声‘谢谢’之后,老人才终于作罢。
    “你说你这伢子,瞧瞧你带来的那些玩意儿!有一样有用的没?一看就是个雏儿!你以为你是来玩啊!”
    陈安虽然背对着老人,装作已经睡着了的样子,可是老瘸子却还是不肯罢休,在那里碎碎念叨着。
    这该死的鬼地方!
    陈安被老瘸子这么一念叨,越发觉得生气。临行之前,他自认为已经准备非常充足了。可进了沦陷区后才发现,那些东西完全就是鸡肋。比如他为了防止无聊,特意带来了音圭。但进入沦陷区之后他才发现,音圭在这里根本就播放不了,而且他也没那个时间去听。再比如他带了很多净衣符,本意是为了防止在沦陷区的时候,没法洗澡衣服会变脏。但到了这儿之后才发现,苦力们干的全是脏活累活,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可能干净的了!
    “伢子,你得记住了!下次再进沦陷区做苦力,多带点实用的东西。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有什么用嘛!”
    下次?!
    陈安猛地坐了起来。他发誓,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和自家老爹好好说说,哪怕让老爹去求那位东家,自己下次也绝对不会再进沦陷区了!
    “我说过了,我爹是商行的管事,我下次肯定不会再来沦陷区了!”
    “得了吧!你这伢子,还没挨够打?”老瘸子却是一点都不信,“你爹要真是商行的管事,像你说的那么厉害,能舍得让你来沦陷区做苦力?随便掏点钱,就足够你加入那些那门派了。退一万步讲,也能给你在商行里弄个位置不是?会让你过的这么惨?”
    陈安当下只能无奈的再次叹气。
    来补给基地报道之前,他原本还幻想那位商行东家,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想要好好栽培他,让他做一名狩妖者。可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他只能做一名最底层的苦力。而且刚到的时候,陈安自忖地位身份什么的,比这些苦力强了太多,自然也就格格不入。所以稍微熟悉一些之后,陈安便受到苦力们的排挤。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陈安还是几个苦力打过架。不过相比于在灵术院的百战百胜,势单力薄的陈安,肯定不是那几名苦力的对手,被狠揍了一顿。
    当时陈安便爆出老陈商行管事的身份,想要借此吓到那几名苦力。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非但没有让那几名苦力忌惮,反倒成了那些人嘲笑他的把柄,苦力们根本就不信他说的话。
    整个狩妖团里,知道事情真相的,就只要曹家兄弟。可是以陈安苦力的身份,又不能去请两位带队的化灵期给他作证。于是乎这些天下来,陈安在苦力的群体里越发受排挤,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老哥,有烟吗?”
    陈安坐在臭烘烘的兽皮上,终于想通了现在的处境,第一次打算和老瞎子平等相交。
    “想啥嘞!你以为你是那两位化灵期大人?这地方还想要酒?”
    老瞎子气呼呼的踹了陈安一脚,说道:“论年纪,我估计给你当爹都绰绰有余,叫谁老哥呢?叫叔!”
    这一次,陈安没有动怒,甚至没有半点生气。
    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能感觉的出来,狩妖团的苦力里面,也就只有这个老瞎子对他还有点善意。当然,这里面未必没有同病相怜的成分。陈安在苦力里面很受排挤,老瞎子也差的不多。在苦力圈子里面,可没几个会讲究尊老爱幼,像老瞎子这种人老体衰的,往往最受欺负。
    陈安抿了抿嘴唇,忽然问道:“大叔,你为啥要做苦力啊?还是这种进沦陷区的苦力?”
    “这话说的,不做苦力做啥?”老瞎子像是在笑话陈安,说道:“要非得说为啥,为了钱呗!我一个老瞎子,在苍灵城里做苦力都没人要。也就只有在沦陷区,还能派上用场。”
    “这狩妖团也太狠了,根本不拿人当人看啊!”
    陈安狠狠朝地面啐了一口,很是不忿。但紧接着,他却忽然被老瘸子从旁边狠狠踢了一脚。
    “说啥嘞!咱这狩妖团还不好?!你这伢子还有没有良心?”
    老瞎子气鼓鼓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咱家这狩妖团,有多少苦力是想进都进不来的?”
    “为什么啊?”
    “能为什么吗?咱这儿待遇好呗!”老瞎子解释说道:“咱家狩妖团,给苦力的工钱,比其他狩妖团一般都要高出三成不止,而且死亡率极低。在别的狩妖团,你啥时候看到过那些狩妖者,管过苦力的死活?”
    “那也不能这么累啊!”
    陈安这次说话的时候,底气终于少了许多,说话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你这伢子,脑子坏掉了吧?你是个苦力!你以为你是个啥?苍灵城里的阔少爷?”老瞎子狠狠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既然是苦力,你拿了这份钱,就该干这份活,有什么毛病?不干活就想赚钱,你以为你是胭脂街的那些骚婆娘,还是大离的皇帝陛下?”
    这一次,陈安彻底沉默了。
    那位天下共主的大离皇帝,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不知道。不过市井传闻,那位皇帝陛下自打乾安五年开始,已经十几年不上朝不理政,整日躲在后宫当中。具体到底是怎么样的,那些市井传闻又有几分可信,没人说得清,陈安自然也不知道。
    但胭脂街的那些女子,陈安是见过的。
    当初在灵术院的时候,陈安也曾和一些所谓的朋友,一起去过胭脂街找乐子。现在回头想想,胭脂街的那些莺莺燕燕,就仿佛做梦一样。不过那些在老瞎子眼里,躺着就能赚钱的女子,好像过的也不是那么开心。陈安见过几个,好像都是因为不得已,才会出现在胭脂街。
    然后,陈安又想到了曾经无数次翻手朝上,和老陈要钱的模样。有时候老陈不给,他便用偷的。现在回头想想,当初老陈也就是开了个小丹药店,哪经得起他那样的败家?哪怕今年老陈到了易弦商行之后,地位水涨船高,但仔细想想,这好像并不是老陈有多厉害,只是因为和那位东家的那点香火情而已。而他如今被赶到沦陷区做苦力,好像也不是那位东家在针对他,纯粹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陈安不务正业,这不假,但他绝对不蠢。想通了这些之后,他反倒对卫易没什么怨气了。
    老瞎子已经沉沉睡去,陈安忽然仰面朝天,重重叹气。
    “爹,真的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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