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想想也是,手指敲着屏幕:也是,那我们帮他买一个吧。
    李深抬头,惊恐地看着贺言,没有说话,但贺言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他无声的语言:你他妈有病?
    干嘛,这都提到我了,蹭一蹭,顺便再帮我买买被私生骚扰的稿子。贺言马上就想好了,记得给崔远洵以外的人都打马赛克。
    不过,他还没有跟李深说的另一个理由是,这样一闹大,崔远洵十有八/九会被经纪人骂得狗血淋头,有这种热闹,为什么要错过呢?
    言哥。李深安排完,又接到了新的消息,何导演听说你回来了,让你马上过去。他说是表演的事情。
    李深不太明白补充的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何导跟贺言本来就只是限定在综艺里导演与演员的关系,不然还能去干什么,就算是潜规则,也没见这种贺言死活不想演,何羽鞍死活拉着的。是不是搞反了?贺言配吗?
    贺言倒是有了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他现在连退赛都不想退了。毕竟公司因为他不续约,拖着最后的时间,什么资源都往外推,甚至定好的活动都横插一脚取消,好不容易有这么大一条漏网之鱼让他捕捉到,现在还有了热度,为什么自己要放弃。
    何羽鞍看起来是状态不怎么样,见到贺言走进来,也没怎么理会,贺言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越听越不对,忍不住插嘴:不是海上渔船吗?怎么变成矿井了?
    何羽鞍瞥了他一眼,冷冰冰的:哟,你在呢?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贺言还没说话,就听到崔远洵很疑惑地说:不是你叫过来的吗?
    何羽鞍很想把手里的笔扔到崔远洵脸上去,但他忍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冲着助理抬了抬下巴,新的剧本终于送到了贺言手里。
    难以置信,何羽鞍居然改了,不但背景从远洋渔船改成了矿井,而且就如最近几年的电影作品总让中国人去东南亚搞事情一样,把地点直接扔到了海外小国。
    也因为这样的改动,某些剧情看起来都变得有些不连贯也不合理,贺言翻着,都不得不承认,原来的版本要好得太多。
    本来我没觉得有什么的,何羽鞍说,远洋渔船的恶性杀人案件虽然少见,但也没有独特到那个地步。几十年前的佩斯卡玛号,同样发生过船员不堪受辱杀了同伴和船长的事情,人家也改编成舞台剧了。非要争这种事情的对错,那前几年拿年冠的电影不涉嫌歪曲事实吗,更何况我这连真实人物都没涉及。
    但,明明理由那么多,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是改了。毕竟既然拍电影不能过审,放在综艺里,也是有被直接砍掉的风险的。
    还有崔远洵,自己怎么就会把这人给叫进来,理直气壮地要什么公平,说得他仿佛是为了抢话题度。他有这个必要吗?就其他那几个人的水平,跟武场比试一样,自缚一臂都比他们强。
    所以,他居然真的选择了自缚一臂,荒唐得自己都想不通。
    咦?贺言继续翻着剧本,这个情节也变了吗?弟弟最后没有杀哥哥?
    不演戏的人别插嘴。何羽鞍说。
    如果背景的变更还有各种现实原因,这个情节的变动就让人不太想得通了。贺言甚至不再计较何羽鞍阴阳怪气的态度,也没有像刚才一样随便翻阅,又回到第一页,重新看了起来。
    何导,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让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到最后又改掉这个结局呢?或许是因为崔远洵在旁边,或许贺言只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谁的影响,他就这么问了出来。
    他总是搞不明白,何羽鞍到底想干什么。
    第45章
    何羽鞍这一次居然没有再让贺言闭嘴。
    他看了看贺言,纠正道:我每次定的结局都是死,要改的人是你。
    贺言愣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但何羽鞍已经再不理他,开始说后面的时间安排了。
    崔远洵演的是弟弟那个角色,在新的版本里,他没有被唆使,没有为了活命的机会选择痛下杀手,逃无可逃的时候,他宁愿自己跳进深不见底的矿井里去。
    何羽鞍已经说到最后了:这次时间非常紧,我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额外的安排来耽误进度。贺言,你也是。
    贺言又傻了:我有角色吗?
    没有。何羽鞍说,没角色你就不来了?怎么,有演唱会忙着去开吗?我记得你们那个团早解散了啊。
    事已至此,贺言已然明白,何羽鞍这就是对自己临时出逃跑路的小心眼报复,串场的龙套都不给一个,还逼着不让走。
    这就算了,何羽鞍临走,还不忘挑拨离间:你如果现在想演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指了指崔远洵:崔远洵要演的这个角色,原本是留给你的,你想要,就抢回来,争一争谁更配得上。
    真是刺激极了。剧本里写兄弟互相厮杀都不够,现实里也要让人斗来斗去。贺言怀疑何羽鞍上辈子就是只斗鸡,这辈子可能也是个掐货。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摄像机还在运转。
    你怎么想?崔远洵主动问起来。
    我在想,何羽鞍这家伙肯定看过选秀。贺言说,我们那个节目也是这样的,闲的没事干,非要留出一个名额让两个人抢,或者两个名额三个人抢,然后几个选手现场battle,争得越厉害越好。
    而何导更绝,哪怕留在现场做个裁判呢,自己就这么跑了,把裁决权留个两个竞争的选手,真心病得不轻。
    你可以说你愿意让给我,我说不行不可以这是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你再说没有关系我相信做个角色更适合你,最后我们俩抱头痛哭怒斥节目组太残忍了。贺言面无表情地复述完整个流程,翻了个白眼,自己都笑了出来。
    崔远洵这次倒是看出来了:你在开玩笑。
    所以走吧。贺言站起来,他让你争,就非要争给他看吗?这种游戏我已经玩腻了。
    可是回去的路上,却又遇到了意外。
    贺言的车坏了。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贺言总不能去坐节目组的大巴车,放在眼前的,只有跟崔远洵坐一辆车回去的选择。
    要不是因为李深亲自找的司机,贺言都快要怀疑是节目组故意搞破坏想找炒作点了。
    那我先走。贺言对李深叮嘱,以后还是别犯这种错了。
    毕竟以后自己不再续约,也不可能再用李深。他都不太确定李深这蠢样,换成圈子里那些脾气不好的明星艺人,会被骂成什么样。
    崔远洵依然只有一个节目组给他配的司机,没有助理,没有保镖,车开出去,两侧都是粉丝的尖叫声,崔远洵置若罔闻,从椅背上拿出他放了一天的水果来。
    吃苹果吗?崔远洵还放了水果刀在车里,一边削着皮,一边问贺言。
    不吃。贺言说,我从来不吃苹果。
    崔远洵听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得到的结果只是吃与不吃就够了,看起来,完全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所以忍不住的是贺言。
    贺言又改了口:我不吃削皮的,你可以把旁边那个给我。
    这个没洗。崔远洵还不太愿意。
    贺言不再跟他啰嗦,直接探身过去,把苹果拿了过来。
    的确很久没吃过了,一口咬下去,味道还是清甜的。原来有的事情,以为是多大的问题,真正面对的时候,反而变得轻松。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吃呢?贺言问,演员对生活这么没有好奇心吗?
    崔远洵已经削完了,又切成两半。把半个苹果都吃完了,才说:你之前告诉过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被提及的东西。
    但是总要说出来的,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藏着黑暗的地方,连一次见到阳光的机会都没有,他终于会陷入到一种绝望的疯狂里去。所以不管是好片还是烂片,都总会给反派一段吐露心声的时间,当然更多时候是烂片里让反派死于话多,死于他的嫉妒与愚蠢。就像他嫉妒着崔远洵一样。
    你可以问我。贺言闭上眼睛,靠着车座,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毕竟你问我,我只能说实话。
    在崔远洵问出来之前,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贺言把苹果核扔在了车里,开车门走了出去。
    外面人群众多,那些蹲守的人早已对不同的车熟悉到不行,眼看走下来的是贺言,都有些惊讶,快门声像瀑布一样响起来,一刻都没停过。
    崔远洵是走在后面的,这段路不算很长,很快就到了没有人的地方。
    我上次其实跟你说错了台词。贺言突然说起跟崔远洵上次见面的事情,我那时候本来想说的是那句,小马哥说,他最讨厌别人指着他的头。
    结果好像说成了另一句,完全不搭。可是想一想,也未必不是心声的吐露。
    我等这个机会等了三年,不是为了证明我比别人强,只是要证明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他错念的台词,也是很经典的一句。
    失去的东西,真的可以再回来吗?苹果可以再吃一次,画板可以自己买,赚很多的钱,有多少万人爱着他,可是那惨白得只剩鲜血的童年,该怎么涂抹上色彩,才能彻底地欺骗自己和别人呢?
    你为什么不吃?崔远洵还是问了出来,如他所愿。
    但哪怕是在有真话魔法的驱动下,这个回答还是异常困难。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言才说:很多年以前,我最后一次吃到这个,是我妈分给我的。她爱干净,所以那个男的削了皮,切成两边,她给了我一半。那天晚上,还是那把刀,她想用来杀了那个男人,但她力气太小了,她只能被反杀,被一刀刺中喉咙。
    血流了一地,邻居报了警,发现了小屋里藏着的秘密。男人被判刑,小孩被送到福利院,发了好几天的烧,醒来什么都忘了,一切重新开始,他变成了贺言。
    还有什么呢?
    那天给她奖励一个苹果的起因,贺言想起来忘了什么。是她又怀孕了。
    一次、两次、三次,哪怕是她,也终于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
    为什么不能真的把这些都忘记呢?
    路程似乎实在太长,贺言终于走不动了。
    但在倒下去之前,有一双手臂托住了他。
    第46章
    崔远洵很为难。
    他很少遇到这种局面,事实上,他一直都更擅长应对别人不太搭理他的冷漠而不是热情。贺言这就是太热情了。
    他在搜索贺言过去的经历时,也不是没有过疑惑。某些质疑的帖子里,就提出过贺言过去的经历是有问题的。
    贺言撒的谎简直就没有技术含量。那个楼主信誓旦旦地分析,正常的福利院里,健康的孤儿是超级抢手的资源,一出现就会被领养走,更何况一个健康的男孩,怎么可能会一直到成年都没人领养走。
    这个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最后得出的结论很离谱:我看贺言也没什么重病的样子,八成是品行有问题爱小偷小摸,才会被退回去。
    原来有人的确会不得已说谎,没有谎言的遮盖,就会无处藏身。但为什么又要告诉他呢?
    贺言总算站稳,说:到了,我该休息了。
    但他走了几步,发现崔远洵不但没回自己的房间,还跟着他到了门口。
    怎么了?贺言也站定,轻声问,今天的悲惨故事讲完了,还想听的话明天请早。
    我担心你有事。崔远洵面对贺言略带讽刺的言语,还是说,如果不看着,说不定明天就看不到你了。你不用管我,做自己的就行。
    你做梦呢。贺言马上反驳,但刷开了门,还是侧身让崔远洵走了进去。
    崔远洵平时,跟人聊天无话可说的时候,会选择做自己的事情,比如找一部电影来看。但他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影仪,选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任何一部合适的影片。
    你到底想看什么?贺言还是问。
    想找我学过的理论,崔远洵停住,放下遥控器,每一句台词的背后都应该有潜台词,每一场戏都有目的,都在通向角色的最高任务,演员演戏的时候,只有搞清楚行动、意图和动机,才会准确地安排每个细节填满剧本。
    居然轮到贺言觉得崔远洵毫无逻辑了:什么意思?
    你的那番话,崔远洵直视着贺言的眼睛,我相信全都是事实,但你告诉我的动机是什么?
    贺言怔怔地看着对方,隔了起码十几秒,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跟你说是对的。
    换做别人,哪怕任意一个人,他都可以想见对方的反应。童年时他就见识过了,每个人听到的时候都充满了叹息和同情,谁都会说太可怜了、怎么遇上这样的父母。
    同情和善意是好的,但是他只能靠着自己,一步步从泥潭里拔出来。
    那你觉得刚才那个故事怎么样?贺言问。
    缺少起因,你没有说清楚,崔远洵说,但很有戏剧性。
    对,就像那个远洋渔船上互相杀戮的船员一样,很多人都会被吸引,贺言说,但我听说,你反对了何羽鞍使用这个故事背景,而他居然真的改了。你这么有能力的吗?
    我不知道。崔远洵是真不知道何羽鞍为什么会改,明明当时还那么坚决的样子。
    是吗?我还听说,华夏影业的陈董事长是你舅舅,上周他还带着你跟一群行业内的高管吃饭。那些人回去以后,全都神神秘秘发朋友圈,打听到的人也不少。
    这个倒是真的,崔远洵也点头承认。
    还有你那个经纪人,贺言继续说,跟我的团队沟通时,三番四次提醒,说让我们这边不要再买任何对你不利的东西。说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但是万一把你的家里人得罪了,他都压不住。你到底什么背景啊?能这么横着走?
    崔远洵又在想,贺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想问到这个答案。他不确定,所以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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