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段灼反应过来,有个南城的陌生号打了过来。
    段灼和蒋随交换了个眼神。
    和预料中的一样,打电话来的是南城的民警,他们告诉段灼,段志宏的冰毒检测结果呈阳性,要段灼尽快去趟公安局。
    段灼下了公交,沿着马路一直走,想要打辆车回去,但基地附近冷清,一路上只看见私家车出没,想下个打车软件,蒋随立刻说:“我来吧,我有。”
    等待的时间里,段灼想起了段志宏,前天晚上他们还通过电话,段志宏说和一个朋友在商场附近摆套圈的摊,每天能赚到不少。
    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他每个月转回去的透析费,段志宏真的花在医院了吗?
    接踵而来的问题像一把把榔头,砸得他脑袋发蒙。
    二十分钟后,他在训练中心的办公室里找到贺指导,提出请假申请,贺教练询问缘由,他也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
    贺教练一直都是慈眉善目,在这件事情上,难得地皱起了眉。
    段灼见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像是在斟酌用词,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过两天队里就要一起去青海集训了,你现在跟我说要请假?家里没有别的人可以处理吗?”
    段灼摇摇头。
    “你得考虑清楚,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弄个不好,你的集训名额就没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段灼点了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请假没有得到批准,段灼也没有了和蒋随出去剪头的兴致,独自回到寝室。
    见不到人,心里又堵得慌,他无论如何和静不下心,于是给公安局的人回了通电话了解情况。
    接电话的是位中年男警,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他对此次事件的不满。
    “你要搞搞清楚,你父亲现在不止是吸毒这么简单,他是故意伤人,触犯了刑事罪行条例,我同事现在还在医院缝伤口,你跟我说抱歉也没有用。”
    段灼哪里碰到过这种情况,无可奈何地抓了几下头发:“我真的去不了,我现在人在北京,马上要去青海参加集训。”
    民警顿了顿,问:“你是运动员吗?”
    “对。”
    “国家队的?”
    “嗯。”
    “你不能来就找个能来的,总得把问题给解决了。”
    段灼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王野。时间不早了,他满怀歉意地拨通王野的电话。王野表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我现在已经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了,你先别着急,有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段灼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他和蒋随也是在新闻热点上得知的这则消息。
    所谓“坏事传千里”,恐怕这个时候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位民警在执勤的时候被吸毒人员刺伤了。
    也许很快,他们会知道这个人的儿子叫段灼。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段志宏的话,一个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出卖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出卖的呢?
    他不知道以后他的同学们会怎样看他,不知道蒋随的父母会不会看到这则新闻……
    就着这些令人压抑的问题,他挨到了凌晨一点,王野打电话来说:“那个民警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就是外伤,我听护士说好像缝了三针,已经回家休息了。我明天带水果过去探望一下。”
    没有生命危险,段灼委实松了口大气:“那就行那就行,治疗和探病的费用你跟我说一声,我转给你。”
    “不着急。”王野临了还不忘交代,“你好好备战,先别想这些,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段灼揉了揉酸胀的眼,千恩万谢。
    原以为事情最麻烦的部分解决掉了,接下来只需要把费用结清就行,至于段志宏的事情,段灼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管了,但没想到,王野的那一篮水果让这件事有了转折。
    那位受伤的民警正是张家延的舅舅,王野去他家探望的时,刚巧碰见了正在给舅舅剥柚子的张家延。
    王野临走时,看见张家延傲慢无礼的笑容,预感不太妙。
    第二天清早,有记者得到一手消息——刺伤民警的男子原为海滨县一名毒贩,出狱后复吸冰毒致幻,毒贩的儿子为国家队在役运动员。
    原本已经沉下去的热搜因为段灼的身份又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义愤填膺的网友让这个话题一跃至热搜前三。
    蒋随看到这条热搜时,已经有了超三万的评论。
    ——毒贩的儿子进了国家队?[doge]。
    ——众所周知,毒瘾比性瘾难戒,大家可以试戒戒看右手就知道为什么会复吸了。这种人就算被抓紧去关,放出去还是会继续吸毒的。[doge]
    ——请国家队在选人时擦亮眼睛!不要让毒瘤污染了泳池!
    ——划重点:是复吸,那房子还是他儿子给他租的,他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卖出去的毒品,都是打在缉毒警察身上的子弹!贩毒害人害己,就该直接死刑!
    ——那个警察真可怜啊,好心疼!
    也有少数的人站在段灼这边,认为毒贩的儿子是无辜的,进了国家队就代表国家已经认可了他的能力,不应该一棒子把人打死,这样对那些很努力想要改变生活的孩子不公平。
    但这样的留言很快就被网友喷了。
    ——难道这样对那个受伤的警察来说就公平吗?对那些被他爸害惨的家庭就公平吗?他爸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就是报应!父债子还咯!
    ——爸爸都是这个德行,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怕不是去国家队里卖药吧!
    ——就是,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男人复吸,他儿子能不知道?我估计就是睁一只眼闭一眼,这叫纵容犯罪。
    蒋随翻了几页,只感觉有一股气盘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最后流窜到了每一根神经,他的皮肤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他给段灼打电话,只有机械的女声告诉他对方关机了。
    程子遥面色凝重:“怕不是被领导叫去问话了吧?”
    此时的段灼正坐在三楼的会议室内,他的正对面是体育总局和游泳运动管理中心的几位领导,旁边是贺指导和游泳中心的领队。
    关于段志宏的事情,他们已经盘问他半天了。段灼有一说一,全都如实交代。
    “现在网上关于你的舆论很多,尤其是负面的……”
    段灼低下了头,手指上的倒刺被他拔了又拔,干燥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裂口。疼,但此刻它能让他清醒一些,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的建议是,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把该处理的问题先处理好了再说。”
    段灼不是很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旁边的教练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炸开了:“这件事情跟这孩子又没什么关系,他都训练这么长时间了,马上要集训了,现在让他休息算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愿意事情这样发展的啊……”长着一对粗眉的男人把手机拍到桌上,“但现在网上都吵翻天了,主要问题是,他捅的人还是个警察,上头都打电话给我了。”他说完把头转向段灼:“你入队填资料的时候为什么不写明父亲的详情信息?”
    段灼哑了,他这话听起来带着几分谴责的意思,就好像他段灼是一枚定时炸弹,在入队前就该跟所有人报备这一点,但他也知道,因为他,国家队面临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
    他惭愧,但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尽可能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需要休息。”
    一开口,声音却还是抖着的,因为他知道对面坐着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参赛名额落到谁的头上。
    泳队里最不缺的就是替补运动员,没了他,换谁上都可以。
    “我还是那句话,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其中一位更年长的领导起身说,“具体的等我们通知好吧。”
    段灼还想说什么,那个长着对浓眉的男人回头说:“这其实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现在要是上场——得奖了要被人说,没有得奖,那所有的骂声全都冲着你来了。小伙子,你还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段灼滞住,苦涩和委屈堆积在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为自己解释,好像无论怎样反驳,对方都不会改变心意。
    等人下了楼,背影就要消失在视野时,他趴在栏杆上,大声喊道:“我不怕挨骂!”
    但对方好像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有回。
    除夕夜的下午的那场雪,断断续续,一直绵延到了正月的夜晚,窗外白雪皑皑,但依旧有教练带着队员在田径场上跑步。
    段灼枯坐在房间里一个下午,没有人叫他训练,也没有人喊他吃饭,只有傍晚的时候,教练给他送了点吃的进来,安慰了他几句。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三十个小时就犹如一个梦,他很想打破它,让一切恢复正轨,但睁眼,看见的还是桌上已经冷掉的一盒牛肉饺子。
    他在想,等通知的意思,是不是让他主动退队?可他过去为比赛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呢?就只是因为网上的那些流言,那些毫无根据的推测,他近一年的青春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吗?
    虽然教练叮嘱他不要关注网上的动态,但他还是给手机续上电,刚一开机,信息便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平时在学校里没讲过几句话的同学忽然给他发消息,问他热搜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也有鼓励他,让他不要过多地关注网上的事情,好好训练,用成绩证明自己。
    他不知道该回什么。
    看着这些鼓励的字眼,他却不由地在想,他们是不是也同样在背后讨论他和段志宏的关系,猜测他是不是包庇了自己的父亲?
    是不是不管他以后说什么,做什么,都逃不开“毒贩的儿子”这个标签了?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改变命运了,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静地待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忽然,窗外传来了一声响,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听着还像是蒋随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刺激过了度,出现幻听了。
    “别喊了,”段灼又听见另一个人说,“我带你上去。”
    段灼起身将窗户推开,先是看见陷在积雪里的一排脚印,由远及近,步伐很大。
    他低头,刚巧对上了蒋随那对明澈的眼睛。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想急死我吗?”
    蒋随是冒着风雪跑过来的,鼻梁和脸颊都被风吹得通红,头发也乱糟糟的。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翻涌而上,段灼的眼眶瞬间变得酸胀,泪水逃出囚笼,悬在眼底,他拼命地想要留住,但最后还是徒劳,水迹滑过了干燥的皮肤。
    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一个带着光芒的身影朝他飞奔而来。
    第79章 本章有添加一部分对白。
    一进门,蒋随就闻见一股老陈醋的酸味,看见桌上原封不动的那盒饺子和蘸碟,他问段灼:“你午饭还没吃吗?”
    段灼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蒋随进屋,反手带上了房门:“你不会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吧?”
    段灼没有否认,蒋随惊讶地转过头,段灼低着头,他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你不要命了啊?胃疼不疼?”
    被说了,段灼才隐隐感到胃里犯疼,从上午被叫去开会时候就开始了,他当时还以为是气血不通导致的,原来是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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