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是从卫生间里散发出来的,透过玻璃门,段灼看见马桶,水池,地上都有吐过的脏污。
    段灼估计蒋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遮着他眼睛,让他先出去,自己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王野睡着了,发出很轻微的鼾声,但他面色潮红,发根处湿漉漉的,似乎很舒服,段灼试着叫了他一声,王野并没有睁眼,反而眉头皱得更深,钻进了被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别烦我。”
    段灼憋着口气钻进浴室,用最快的速度冲洗马桶和水池,与此同时,他听见门外也有整理的声音,于是走出去看了眼,蒋随不知道从哪抱来一个垃圾桶,正蹲在地上捡花瓶片。
    “你别弄这个,”段灼忙走过去将他拎到一边,“一会儿我来弄。”
    蒋随呆愣愣地站着,手里捏着的碎片也被段灼给拿走了。
    “那你让我干吗啊?”
    “下楼看电视,或者逗逗猫也行。”段灼说。
    蒋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段灼眼里好像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智障。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门铃声,蒋随和段灼一起下了楼,墙上的监控显示外边站着的是个小青年,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还挺俊。
    蒋随按了下按钮问:“你是谁啊?”
    青年愣了愣,抬头看向监控,支吾道:“我、我找王哥拿个东西,我手表落在他……落在里边了。”说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立刻又耷拉下了脑袋。
    段灼拉开房门,看见一张比监控里更为清秀的脸庞,个子不高,也很年轻,但他的打扮很成熟,头发抹了发胶,已经完完全全地褪去了学生气。
    在他进门的那一霎,段灼闻到了那股廉价的香水味。
    “你是教练的谁啊?”蒋随先一步问道。
    青年抬了抬眉,好像很惊讶。
    “教练?”
    第51章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蒋随之所以那么问,是觉得眼前的人可能是王野的亲戚,知道王野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哪里不舒服,但显而易见的,这人并不是。
    他甚至还问出了一个很离谱的问题。
    “他在哪家健身房工作?”
    蒋随与段灼交换了个茫然的眼神,蒋随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他是游泳队的教练。”
    “哦,游泳教练啊——”青年抬了抬下巴,“难怪身材保持得那么好。”
    在旁人听来,这可能就是句礼貌性的夸赞,但在段灼看来,不止这样,青年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也上翘着,这是一个人对待感兴趣的事物才会流露出的,心驰神往的笑。
    就像每次听程子遥提起学姐时一般。
    段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带着一丝防备,询问道:“你和他好像不是很熟,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啊,我是做游戏直播的。”青年倒是没有任何顾虑的样子,一只手扶着门框,边说边解开了鞋带,“之前他经常跑来我直播间刷礼物,我就加他了,平时就一起打打游戏聊聊天,只能算网友吧。”
    段灼怔愣了一下,方才在监控里听见这人的声音他就觉得有些耳熟,这会儿靠近了再听,他差点儿以为是贺教练进了门,这俩人音色未免也太像了些。
    最关键的是,这人和贺教练带着同样的江南口音,有些带后鼻音的字,他念得并不完全精准。
    青年进门,从柜子上取了双拖鞋放到地上。
    其实这双灰色棉拖段灼刚才也看到了,只因为它尺寸极大,像是有特定的主人,在没有征得王野的同意前,他没好意思拿下来穿,才和蒋随一起光着脚。
    青年的脚掌不大,穿进去走路变得很不方便,客厅回荡着鞋底拖地的动静。
    蒋随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特自来熟地追问他玩什么游戏,在哪里直播。
    “我不是专业玩这个的,我有其他工作,就是下了班搞会儿直播,什么都玩,但什么都菜……”说完,青年顿了顿,好像有点害羞地补上一句,“其实他是第一个来我直播间留言的,就感觉挺有缘的。”
    从他口中描述出来的王野,让段灼觉得很陌生,种种巧合碰在一起,让他联想到了一个充满戏剧性、彻底颠覆他三观的可能。
    王野家的那只金渐层一点不怕生,扭着屁股走到他们跟前,忽然碰瓷倒地,爪子朝天,一副你不摸我就别想过去的狐媚样。
    青年蹲下去抚摸它。
    南城的三月,室外气温还是很低的,但他只穿了件看起来很单薄的风衣,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好像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段灼提醒他:“你不是要拿手表吗?”
    “哦,对。”
    青年先是翻了翻沙发的靠垫和缝隙,最后趴在地上瞧了一眼,没找到东西。
    上了二楼,他和蒋随一样被吓到,回过头问段灼:“这怎么回事?”
    段灼说:“喝多了弄倒的吧,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你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
    蒋随问:“那你昨天跟教练一起睡的啊?”
    青年的脸几乎在瞬间红透了,摸着脖子说:“没、没,我睡的沙发。”
    段灼左右看了看俩人,蒋随这个脱口而出的问题显然是没怎么过脑子,而青年过激的反应则让人感觉很不对劲。
    这一点,更加印证了段灼先前的猜想,这俩人的关系,肯定没有单纯的网友那么简单。
    蒋随打开手电,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找遍了角落也没找到东西,叹了口气说:“你还去过其他地方吗?”
    青年拐进了王野的房间,不过很快就出来了,小声地对段灼他们说:“没找到,可能是掉在外边了,算了,反正也不值钱,我先走了。”
    一起下了楼,段灼思索再三,还是问了句:“你这几天应该都和教练在一起吧,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吗?”
    青年摇摇头,又蹲在地上抚摸那只猫咪:“我前天才和他面基,他没跟我说过家里的事情,不过他约我出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好像不怎么开心,出去玩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昨晚他带我去了酒吧玩,全程都是他在喝,后来醉倒了,我就扶他去打车,结果他一开始给司机报的那个地址是错的,那边是座桥,他就站在桥梁那发呆,莫名其妙的。”
    桥?
    这一点倒是附和张家延的描述,段灼赶忙问:“那他身上的衣服为什么都湿了?是掉水里了吗?”
    “他跳河了啊。”青年聊到这个话题时有些激动,站了起来,“哎,可能是喝了酒太热吧,他说要跳下去游泳,我当时挺害怕的,就想拉住他,但他力气实在太大了,都把我推地上了。”
    说着,他还撩起袖子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破了皮的伤口。
    “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跳了下去,当时天太黑,我都看不见他人了,赶紧打电话报了警,不过警察到那边的时候,他自己已经游到岸边了,人也挺清醒的。”
    段灼心说昨晚的气温也就七八度,跳进去游一圈,能不清醒吗?
    就在他们聊着天的时候,楼上又传来“咚”的一声响,三个人都拔腿朝着一个方向奔过去,段灼第一个冲进王野的卧室,看见他又跪在马桶前呕吐,但胃里的东西大概都已经被他吐干净了,这时只是不停干呕,吐出一点难闻的酸水来。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段灼没忍直视,真怕他吐着吐着就暴毙而亡了。
    他很是搞不懂这些成年人,即使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喝酒又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呢?难道不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王野吐完,像条咸鱼似的晾在浴缸边缘,漱了漱口,而后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他的脸色很不对劲,嘴唇也不见一点血色。
    “胃里不舒服吗?”段灼伸手摸了摸他脑门,很烫,“你发烧了,我们打车去医院看看,这样下去算怎么回事。”
    王野拨开了他的手,眼神呆滞地望着一处,段灼又问他到底怎么了,家里有没有药,王野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给毒哑了。
    “哥。”青年走到王野的身旁蹲下,抚摸他光溜的后背,“你还好吗?”
    这一声“哥”,像是把人的魂魄给喊了回来,王野终于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他说:“你把他们放进来的?”
    这反射弧也够长的。
    “不是,”段灼说,“是贺教练给了我你的地址和密码,我在电话里听到有东西摔了,我就来看看。”
    王野眉心突然一皱,又恢复到刚才那副颓丧的模样,一只手支着墙面,慢吞吞地往里走,鞋底在地上拖着,像个走不动路的重症病人。
    他的腰上裹了条浴巾,这么来回折腾,已经变得松垮。
    眼看着就要掉下去的时候,青年走到他跟前,一把揪住浴巾的边往上抬了抬,在王野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他帮他重新围好,手掌在他腹肌上轻轻拍了两下。
    王野看着他的时候,他抬了抬眉,眼神颇为暧昧,又隐隐地透出点兴奋,段灼甚至觉得这时候旁边要是没有人,他很可能直接勾着王野的脖子亲上去了。
    而王野的眼睛虽睁着,却是空洞一片,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脚踩过湿漉漉的衣服,王野坐到床沿,又立刻把屁股抬了起来,他从被子里摸出一块表,举到眼前看了看。
    它的表带已经断裂了,表盘看着也挺旧。
    “你的吗?”他问。
    青年应了一声,接过,在确认没办法修复后,依然揣进了裤兜。
    “多少钱?”王野的声音哑得不行,却还是说,“我转你微信上。”
    “没关系,不值钱,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下回可以请我吃饭。”
    王野在床上摸了个遍,又回头看了眼床头,段灼立刻了然于心,出去帮他找到了手机和充电线。
    在等待开机的那几秒,王野一直低着头,大家也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段灼看着他戳进微信,才知道原来那个小青年叫陶执。
    段灼以为王野就是发个两百块的红包意思一下的,却没想到输入的是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数字。
    站在对面的陶执没有掏手机,也没有看到那个数,只是问:“药箱在哪?我去帮你拿退烧药。”
    王野手指指楼下:“客厅,电视旁边的抽屉里,看下日期,有的可能已经过期了。”
    “嗯。”
    此时已经过了吃饭的点,窗帘一拉,阳光照亮整间屋子,蒋随的肚子明目张胆地叫嚣,段灼想帮他叫个外卖的,但蒋随很快阻止说下午还有一门要补考,得先回学校去了。
    “那你肚子怎么办?”大概是目睹了教练吐得昏天暗地的样子,段灼忧心忡忡地说,“好歹先吃点啊,别一会儿胃疼了。”
    “来的路上我看到有面包房,我一会儿过去随便买点垫垫肚子就是了,”蒋随倒退着走,“你留在这边照顾教练,我先走了,晚点再来找你。”
    就在蒋随离开后没几分钟,陶执重新回到了楼上。他把一整个药箱都拎了起来,右手握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子是玻璃材质的,他似乎是被烫到了,步伐越走越快,龇牙咧嘴的,一进门就把水杯放在了柜子上,疯狂地甩了两下手,靠到嘴边吹气。
    “我不知道哪个是发烧吃的,就都给你拿上来了。”
    王野拍了拍床沿,陶执便乖乖坐了过去,他们两个不论是身高、年龄、体型还是肤色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陶执如果再小个五岁,段灼有可能会以为他们是父子俩。
    陶执把箱子放在大腿上,打开说:“里边好多药怎么都没有说明书也没包装盒,我也看不出哪个过期哪个没过期。”
    陶执一直在认真地翻找药箱里的东西,王野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握着陶执手腕翻转半圈,大拇指轻轻抚过他手掌的纹路。
    陶执低着头,任由他将卷曲着的几根手指一点点推开。
    被热水烫到的地方泛了红,在王野问他烫没烫疼的时候,他摇摇头,笑着说:“有点麻。”
    王野松开了他的手,翻出一板退烧药和胃药,往杯子里倒了的隔了夜的凉水,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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