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遥的“痴”,是多巴胺的分泌所造成,情有可原,只是坐在他身边,听他翻来覆去念叨,段灼的耳朵真要起茧子了,但不接话,又担心程子遥会觉得尴尬,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
    三个人里,只有蒋随吃得最实在,最认真,盘子里的虾壳,骨头,水果皮摞得满满当当,嘴唇被酱料辣得通红,喝一口冰饮,继续闷头呲溜碗里的粉条和脆肠。
    “这鸭肠还挺好吃的,是脆的。”他说完,又伸筷捞了一些,问段灼,“你吃不?”
    “吃。”段灼把身前的小碗递过去。
    蒋随蘸了点酱料才放到他碗里,一边说:“我发现这个多烫一会儿更好吃。”
    之前拿酱料的时候是他们自己去的,三个人三种口味,段灼不知道蒋随的那碟里放了些什么,味道比他自己那碗复杂,几种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又不冲突,越吃越香。
    询问蒋随里边放了些什么,蒋随却把酱料碟放到他跟前说,笑得神神秘秘:“不告诉你,你就蘸着吃呗,没了哥再给你弄。”
    吃到一半,程子遥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和火锅店的服务生沟通,进入后厨。
    之后的行动也像预想中的一样顺利,当他推着装有蛋糕的小车出现在林嘉文面前,那一桌女孩都沸腾了,起哄欢呼,点蜡烛,唱生日歌,林嘉文在浪潮般的祝福声里,闭眼许愿,耳朵红通通的。
    段灼发现程子遥扎进女生堆里简直如鱼得水,场面异常和谐,尤其是那一出甩面大戏,换来许多掌声和笑声,让人感觉他一开始就坐在她们那一桌。
    在程子遥给学姐庆祝的同时,段灼他们这桌也上来一份面条,服务生戴上一次性手套,正准备甩,蒋随拦着他,跃跃欲试:“我来甩行不?”
    “当然。”服务生又找了副手套给他。
    “你能行吗?”段灼抱有很大的怀疑,毕竟程子遥那套动作练了快一礼拜才熟练。
    “小看我。”
    听了这话,段灼放下碗筷,仰着脖颈看他,蒋随将面团拉伸至一米长,上下甩了两下,没有翻车,做起更大胆的艺术动作,像体操运动员一样,转着圈甩。
    “就问你牛不牛?”
    段灼乐得不行,真心实意地夸:“你是挺有天赋的。”
    一旁的服务生也跟着附和:“都可以开拉面馆了。”
    蒋随和程子遥甩面的不同之处在于,程子遥甩面是胳膊动,人不动,而蒋随像在和面条跳探戈,整个人旋转起来,手里的面条被他拽得又细又长,有点停不下来。
    段灼正准备掏手机录像,面条“啪”一下,恰巧挂在他脖子里,软乎乎的,还带着一丝凉意。
    “……”
    表演出现了意外,最先笑出来的是边上的服务生和隔壁桌的一对夫妻,笑声像病毒一样,感染了整个大厅里的人。
    蒋随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他停下时看了看手里的两段面疙瘩,再抬眼看了看段灼的脖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段灼的大腿上,断断续续道着没什么诚意的歉。
    裤子的面料透气,段灼感受着灼热的呼吸,听着少年人如溪水一般清亮的笑声,刚窜上来的那点脾气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保证不弄了……一会儿给你买甜筒吃。”蒋随满嘴都是哄人的话,又无比虔诚地取下段灼脖子里的面条,但段灼却清晰地瞧见他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脖子里还沾着点面粉,难受得很,段灼用手抹了几下,感觉没有抹干净,想去卫生间冲一下,蒋随拦住说:“我帮你。”
    在段灼犹豫的时候,蒋随已经抽了张湿巾,后颈的,连带衣服上的面粉都一并擦拭干净。
    服务生问蒋随需不需要再甩两下,他们还可以提供面条,段灼抢在他前头回了一句:“就正常下吧。”
    火锅吃得快见底,林嘉文忽然起身来到他们这桌,说是想要组个密室逃脱的局,问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加入,凑个人数,十个人的话是满员,体验感会更好一些。
    程子遥乐不可支地答应,拼命向段灼他们使眼色,段灼看了眼蒋随,征求意见。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听你的。”蒋随说。
    眼看着程子遥双手合十,都换上祈求的眼神了,段灼也不好推辞,点头应下——但如果林嘉文事先告诉他这是恐怖本,他是死都不会答应的。
    剧本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九九零年,失踪的女孩叫于美丽,是一家发廊的洗头小妹,是个孝顺的女孩,每到月底都会往家里寄钱,好一阵,家人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于是来到她工作的地方,发现理发店门窗紧闭,卷帘门上还被泼了红油漆,才慌忙打电话报警。
    警犬嗅到了异样的味道,警方破门而入。
    墙上的海报印着的是发廊内部环境,黑黢黢的背景,姿势古怪的洗头妹,两眼空洞,整幅海报都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右下角的恐怖指数,五颗星。
    胆小者慎入,谢绝孕妇与心脏病患者。
    段灼摸了摸胸口,之前也没上医院检查过,不知道自己那种因为莫名其妙的称呼而加速的症状算不算心脏病。
    在大家坐着等待的时间,上一个玩发廊本的玩家陆续走出来,有个女孩子腿抖着,是旁边的姑娘扶着她才站稳,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叫着再也不玩了。
    林嘉文边上的一个女孩见状,揪着她胳膊说:“嘉文,要不我们换个简单一点的本吧,我觉得那个科幻的也不错,这个我有点害怕。”
    段灼小时候被段志宏关过小黑屋,导致怕黑又怕鬼,正要说科幻的不错,程子遥抢在了他前头:“我们人这么多呢,没什么好怕的,一会儿我走最后,保护你们。”
    这家伙这么热衷玩恐怖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表现一下男子气概,再借机和女神来个肢体接触,心里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
    段灼这会儿拂了他的意,说不定要被程子遥记恨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工作人员给他们一人发了个小手电,类似逗猫的激光棒,并不是很亮,只够照亮线索上的文字。
    发廊老旧的卷帘门被工作人员拉开,发出不中用的“咔咔”声,下一秒就要连同破败的墙皮一块砸下来似的。
    所有人进屋后,工作人员又把卷帘门给关上了。
    “哐”一声,像块石头砸中了段灼的胸口,心脏突突猛跳,他往蒋随的身侧靠了靠。
    这人刚吃完火锅,衣袖卡在臂弯没放下去,段灼碰到了带着热度的皮肤,踏实不少,不过目光还是警惕地扫向四周。
    墙上是一枚枚鲜红的血掌印,柜子里摆满假的人头,它们的头发蓬乱,有些眼珠被抠走,还有的被戴上了五官扭曲的面具,空气里漂浮着的是邪门的味道。
    保险丝被烧坏了,除了他们手中的一点光亮,再没有其他光源,而这家发廊除了给人修剪头发外,似乎还经营着别的生意,走道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像一记惊雷,从他们身后炸响,回荡在房间里,一听就是电影里最幽怨的厉鬼所发出来的,每个人寒毛直竖,刚才还在说要保护大家的程子遥一蹦三尺高,连着好几句国骂。
    在这样的氛围里,人叫往往比鬼叫恐怖多了,程子遥那一嗓子连带着段灼的头皮都发麻,揪紧了身旁人的衣袖,蒋随也回握住他的衣摆。
    “卧槽,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有bgm。”
    原本还在照着四周布局的几束光源抖着抖着就没了,女孩们贴着墙壁抱成一团。
    昏暗的房间,大家的身影隐隐绰绰,一道偏中性的嗓音响起来:“大家排好队,一起往前走,先去找证据。”
    这声音沉着冷静,段灼估摸着是女排那位主攻手,因为声源离他的耳朵很近,女生里,长这么高的也就她了。
    他转过身,无意间看见她的手搭在林嘉文肩上,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推着她慢慢往前走,小声说:“不怕。”
    大男人哪能比女人还怂?段灼拍了拍蒋随瑟缩着的肩膀:“不怕。”
    “不怕?”蒋随梗着脖子看他,“刚才吼得跟八嘎呀路进村一样的人是谁?”
    段灼噎住,乱扣锅:“厉鬼叫的,你听错了。”
    看不见人脸,但蒋随的笑声霸道地钻入了他耳朵。
    房间里摆满假人头的那个展示柜下方有两扇印着血掌印的柜门,看起来像是放线索的地方。
    “有没有勇士过去打开一下啊?”说话的是个女生,声音都在发抖。
    柜门的长宽比例让段灼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了红衣长发厉鬼从里边蹦出来的画面。
    蒋随往前探了两步说:“我来吧。”
    段灼拽了他一把,提醒:“估计有真人npc。”
    “我知道。”蒋随提了口气,慢慢靠近。
    这感觉就像打针,最恐怖的并不是针尖刺入皮肤的那一刻,而是擦完碘酒等待针尖刺入的那段时间。
    蒋随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大家的心脏上。
    光速拉开柜门,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滚出来,段灼感觉自己的头发和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块儿立起来,立刻把蒋随拽回身边。
    定睛一瞧——是个长发假模的脑袋。
    而他这一拽太用力,脚上那双新鞋被踩了一脚,段灼的思绪瞬间从剧本中抽离,盯着鞋面看了眼,小心翼翼两礼拜,还是没能保住它的清白。
    不过是被蒋随踩脏的,倒也没火气,只是觉得很心疼,早知道就不穿这双出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在他思绪放空的这段时间,打开了走廊的铁门,里边是条三米宽的走廊,左右都有房间,有的门开着,有的上了锁。
    “慢慢走,靠近点,小心有npc冲出来吓人。”
    林嘉文说完这话,大家自觉贴靠在一起,背对背形成一个圆,警惕四周。
    段灼用手电照着房间里的器械,身旁的人突然向他伸手,少年人掌心潮热,从手腕滑到手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他的手。
    可能是无意识的举动——蒋随牵着他的手,贴放在胸前,慢吞吞地往后走。
    段灼感受到了他胸膛起伏的频率,听见他深呼吸,自己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掌心的热度传递着主人紧张的情绪。
    原来也是胆小鬼。
    段灼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掌,蒋随像是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谁推开了门,走廊里的灯如闪电般亮了亮,一切明亮如白昼,只见一红衣女鬼咆哮着从柜子里蹦出来,眼看就要扑到蒋随身上去了,段灼一声“卧槽”,拽着他向另一头狂奔。
    蒋随被吓傻了,反应慢了一拍,踉踉跄跄,险些栽一跟斗,段灼的步伐太大了,他感觉自己像迎风的鲤鱼旗,都快飘起来了,说好的团队协作,根本没人跟得上段灼。
    “你慢点啊!”
    “慢点就要被鬼吃了!”
    到底,没了路,灯也暗了下去,段灼又猛地刹车,蒋随稀里糊涂栽进他怀里。
    “哎妈。”蒋随捂着酸痛的鼻梁骨,“你给我做整形来了啊。”
    段灼低下头,用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你手别动,我看看撞哪了。”
    蒋随眨巴眨巴眼,看着段灼的眼睛,鼻梁,嘴唇慢慢贴近自己,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原来牵着的手一直忘了松开。
    第31章 那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整个游戏过程中,除了阅读线索提示,其余时间,段灼的手都和蒋随紧紧牵着,说不清究竟是谁主动,每当光线消失,他们总是心照不宣地靠近,触碰对方的掌心,借此获得向黑暗迈进的勇气。
    段灼从未和谁如此亲近过,牵手这件事情转移走他大量注意力,以至于后边的线索他都没仔细琢磨,只知道于美丽是被发廊老板娘设计毒死的,因为她不愿给店里的顾客提供性服务。
    这还是个挺令人感伤的故事。
    尸体被找到时,店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脱离了恐怖氛围的渲染,大家的思绪也回归现实,男生和男生牵手这样的事情忽然多出几分禁忌感。
    在角落里,不太自然地松开彼此,段灼没有去看蒋随,而是看了眼周围的同学,她们都在认真讨论剧情,分析关卡设定。
    段灼抬手摸了摸前额,发现自己胳膊上沾着蒋随身上的气味,被人信任,被用力抓握的感觉也好像刻进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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