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拿着剑就向他刺去,被来人轻轻躲过,“别这么暴躁嘛,明明对别人温柔得很,怎么偏偏在我这里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你的剑鞘怎么在他手里?”
    江知意收起剑来,用不满的语气说:“看来师叔还记得正事。”
    江知意的师叔比他年纪还要小,他师父去世很多年了,这个小师叔是江知意的师叔代师收徒,亲手教出来的。如果按照武学传承,就跟江知意的师侄是一样的,奈何他辈分很大,江知意也只能喊他一声师叔,对他恭恭敬敬的。
    “大名鼎鼎的沈映雪,谁不知道?”小师叔笑得痞痞的,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潇洒,他对江知意说,“既然你把他抓到了,那就交给我吧。”
    沈映雪好奇地看着他。
    系统给人脸打马赛克都是随机的,江知意的小师叔脸上就没有马赛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样貌。沈映雪越看越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江知意说:“别欺负得他太厉害……”
    沈映雪突然有了危机感,他想再提醒江知意一下,他们真的是认识的,没想到嘴巴没跟上来,说出口的话还是那句:“你夹得我不太舒服。”
    沈映雪:“……”
    江知意:“……”
    小师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着说:“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像大侄子你那样,弄得他不舒服。”
    说完他拉着沈映雪去了隔壁屋。
    小师叔的根骨甚佳,所以江知意的师叔才会破例代师收徒。他虽然习武的时间比不上江知意久,武功却比他高,江知意不担心他被沈映雪刁难。
    他还是放心不下村里那场大火,实在太蹊跷了,江知意理了一下思路,立即动身前往那边。
    小师叔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江知意走了。”
    沈映雪眨了眨眼睛。
    小师叔坐回来,完全没了刚才的随意,他有些拘谨,“您怎么会来这里?”
    沈映雪上下打量他,“你是谁?”
    小师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沉默地回视,片刻后才道:“我是韩敬。”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义父。”
    沈映雪脑子里的问号简直要溢出来了。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好大儿?荀炎从来没说过啊?还是说,荀炎其实讲过,但是系统又给他模糊处理了?
    韩敬并不清楚沈映雪的情况,他知道沈映雪失踪之前受了很重的伤,还以为他只是简单的失去了记忆,趁着无人为他解释道:“您当年从人贩子手上救下了我,带我去了碎影山,见我根骨甚佳,认我做义子。但是我没在碎影山上呆太久,就被一群正道的人,当成被教里抓走的小孩带回去了,您传信给我,让我将计就计,留在玉鼎山庄。”
    沈映雪说:“既然如此,正道攻打魔教时,你为什么没有传信?”
    韩敬不敢回答。
    过往的日子,他曾经梦到过这一幕,沈映雪穿着黑衣,坐在魔教的大殿上,像是受人敬拜的神明,居高临下地问他,“为什么没有传信回来?难道你背叛了本教吗?”
    从前韩敬还能把这个场景当做是梦,现在梦却成了真,沈映雪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用毫无波澜的声音拷问他。
    沈映雪的身影渐渐与韩敬记忆里的魔教之主重合,哪怕现在的沈映雪没了那身行头,整个人也瘦了很多,完全没有从前的气势,也压得韩敬喘不过气。
    他跪在了地上,额头伏在地面,略微打颤,没有说话。
    他今年只有十九岁,三年前的他远没有此刻成熟。他周围都是玉鼎山庄的人,也见识到了魔教的探子被发现之后是什么下场,根本不敢暴露身份。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他真的是江寒枫的小师弟就好了。
    沈映雪突然笑了起来,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后脑,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声音说:“好孩子,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不认你了?”
    韩敬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畏惧沈映雪,现在想来完全不是这样。
    沈映雪的声音样貌像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如影随形,根本无法逃脱!在这个义父面前,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只能像一只傀儡那样,唯命是从。
    韩敬臣服在他脚下,低声道:“义父……”
    第6章 江寒枫
    沈映雪对这个干儿子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他有原主的直觉,能看得出来韩敬没有说谎,多少抚平了离开监护人之后的无措。
    江知意把他交到了韩敬手上就没怎么理会过,他们没在这里久留,直接启程回玉鼎山庄,一路上气氛都很凝重,沈映雪趁着马赛克没那么厚的时候偷听了一下,才骤然惊觉他带着林大娘逃脱时村里起火了,整个村子四五十口人,只有他和林大娘逃了出来。
    沈映雪意识不清,大部分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没跟村里其他人交流过,但是一想到好几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情绪低落,对那些奇奇怪怪的马赛克都没有探索的心情了,安分呆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韩敬看沈映雪深沉思考的样子,更加不敢打扰他,缩在角落里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半点声音都不该发出,直到快到玉鼎山庄的时候,韩敬才忍不住低声说:“义父,玉鼎山庄的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沈映雪知道这一点,他的马赛克太多了,能保住自己就很不错,实在没法给这孩子帮助。沈映雪觉得他挺惨的,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做就好。”
    韩敬听到沈映雪叹气的声音,那种恐怖的感觉更重了。
    义父是嫌弃他太没用了吗?
    他被带到碎影山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刚到魔教的时候,韩敬和一群小孩子呆在一起,被魔教的杀手教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和内功心法。后来他的天赋显露出来,杀手把他单独带走,送到了沈映雪身边,由沈映雪亲自教导。
    沈映雪是个很称职的魔教教主,他冷酷、狠毒,做事不择手段,没有半点仁慈之心。就算韩敬是他的义子,也如同下属一般,没有在沈映雪身上感受过一丁点父爱,所以沈映雪之前的温柔到极致的宠溺,才会让韩敬觉得可怖。
    韩敬实在太害怕沈映雪了,如果此刻还是在碎影山,他肯定跪在沈映雪脚边,卑微地请罪。
    但这里是玉鼎山庄的马车,沈映雪也明确说过,不让他再跪了,韩敬只能战战兢兢地揣测沈映雪的心意,“我会隐藏好身份,配合义父行动,不会再让义父失望了。”
    韩敬说完隐晦地观察沈映雪的反应,生怕惹他不悦。
    沈映雪转过头去,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
    义父的城府越来越深了。韩敬心想。
    他伪装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就连江知意都觉得义父是真的疯了,千叮万嘱让他不要欺负地沈映雪太狠。韩敬能看得出来,车帘合上之后,沈映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在江知意面前痴傻幼稚的样子。
    离他最近的韩敬能感觉得到,沈映雪明明清醒地很。
    以前的沈映雪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现在的沈映雪就像一片虚无的深渊,以韩敬的阅历看不透他的深浅,只觉得他强大到不可思议。
    -
    沈映雪闭眼睡了一觉,醒来后睁开眼就看到了眼前这个孩子。
    他眼中的韩敬最多不超过十五岁,个子矮矮的,脸颊圆圆,带着点婴儿肥,眼睛明亮,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这孩子长得好看也就罢了,性格也很乖,最重要的是,韩敬出现的时候,沈映雪眼里的马赛克变少了很多,至少街道有了街道的样子,路人也是正常的人,没变成奇怪的建筑或者植物。
    沈映雪听到韩敬用跟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声音低声说:“义父,玉鼎山庄到了。”
    沈映雪跟着他从马车里出来,亲眼看到韩敬站直了身体,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把沈映雪忽略了彻底,那种陌生的感觉立刻就有了。
    干儿子演技超绝,沈映雪也不想给他拖后腿。但是他现在就是疯子人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越疯越好,要是突然正常了,那才叫死到临头。
    “你今年几岁呀?”沈映雪也不再面无表情,他跟在韩敬身后,用正常的音量问他。
    玉鼎山庄的其他人听到沈映雪仿佛对小孩子讲话的语气,再看向韩敬那张风流多情的俊脸,纷纷打了个冷战。
    沈映雪只是成名已久,天资卓越,武功可以与那些老前辈媲美,实际年纪并不大,从外貌上看,就像是韩敬的同龄人。
    完了完了,玉鼎山庄的弟子心里都打起了鼓。
    他们谁都知道,小师叔/师叔祖是被庄主从碎影山上救下来的。他和魔教之间的深仇大恨,不是简简单单能说清楚的,哪怕是江知意都知道阻拦不了,只能反复提醒韩敬,让他别对沈映雪太狠了,这个前任教主还有其他用处。
    沈映雪身上没有伤,想来韩敬没有殴打虐待他,更可能是在精神上侮辱他。曾经高高在上的魔教之主,天下第一人,在他的手上低下头颅,像只狗一样唯命是从,确实可以抒发心里的怨气。依照韩敬对沈映雪的恨意,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而沈映雪是个疯子,他是不懂那么多的,就算被韩敬欺负了,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大概在他心里,韩敬是个耐心陪他的朋友玩伴,所以才敢用这种语气,对着韩敬讲话。
    他们紧张地看着韩敬,有点期待他的反应。
    韩敬看似对沈映雪毫不关注,实际上根本不敢放松。沈映雪抛出话题之后,他下意识地想配合,旁观者只看到他顿了一下,接着转过身来,用熟悉的轻佻风流模样面对沈映雪,“怎么,你莫不是看上我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包括韩敬自己。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韩敬简直想哭出声来了。
    他怎么敢对义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在花楼里待久了,果然会变得油嘴滑舌,色令智昏!这句话要把他的小命都赔进去了!!
    沈映雪本来笑得很温柔,在韩敬说完之后,笑容就变得僵硬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句话也是系统打的马赛克吗?他儿子这么乖,看起来才这么小,怎么会对义父说出这样的话?
    韩敬把沈映雪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内心的哀嚎停了下来,突然心如止水。他努力忘掉刚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勾起一边的嘴角冷冷一笑,转过身去,默不作声地离开。
    玉鼎山庄的人看到韩敬没有暴打沈映雪,有点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江知意对其他人道:“都散了吧,具体的事情,我会与师叔详谈。沈映雪,你随我来。”
    沈映雪低着头,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
    也不知道玉鼎山庄都是些什么人,是不是把他义子给教坏了?
    江知意看沈映雪没反应,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触摸到沈映雪的肌肤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那句声调呆滞的“你夹得我不太舒服”,立刻放松了力道,整个人都温柔了不少。
    他侧眼看了下沈映雪手上的剑鞘,“你喜欢上面的珠宝?”
    沈映雪抠了抠手指,冲着他笑得灿烂:“好看。”
    江知意不说话了。
    正道剿灭魔教时,江知意留守山庄,并没有去。他唯一一次见到沈映雪,是在名剑大比的时候。
    那是正道七个门派组织的比试,所有习剑者皆可参加,那场比试为的是联络感情,好准备攻打魔教。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当江知意夺得魁首,赢下彩头,正想从高台上下来,一袭黑衣的沈映雪突然而至,他轻功极为巧妙,整个人就像是迎风而动的纸鸢,但是比纸鸢更随性,更肆意。
    他如此狂妄地在江知意眼前掠过,抢走了作为第一名奖赏的名剑。
    沈映雪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能阻拦他,哪怕是离他最近的魁首江知意,也没能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离去,留下张狂的大笑,还有那句刺痛所有人的话:“名门正道蝇营狗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哈哈哈哈哈!”
    沈映雪一直说他们见过面,江知意当然清楚。但是他并不想承认,因为那次见面让他所有的名誉都成了笑话。
    江知意人生前二十三年意气风发,他也自认为是天之骄子,哪怕上面有个江寒枫压着,也心态良好,很有君子之风。沈映雪的举动给了他巨大的危机感,他的一切优越感都如此不堪一击,确实像沈映雪说的那样,不过如此。
    自那以后,江知意就时常闭关,勤修苦练,只为了在武道上有所增益。整个人也没以前那么爱笑了,像是镀上了一层冰霜。
    江知意看着身后疯癫的沈映雪,心情尤为复杂。
    “走吧,我带你去见师叔。”
    沈映雪抱着剑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玉鼎山庄很大,沈映雪觉得这里可能比他之前待的那个村子,加上后面那座山都要大。
    他这两天没吃药,夜里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胸口闷闷的,现在走得久了,也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沈映雪停下来,抱着剑坐在了原地,就像刚和江知意见面时那样,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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