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赵嵘方才在房间里,确认陆小月没什么问题,只是醉得太过睡着了之后便出来了。
    刘顺轻声问他:“睡了?”
    “睡得很沉。”
    “……那咱们现在?”刘顺指了指赵嵘手上的伤——这伤是方才在酒吧里,推搡间碰到碎裂的酒瓶划到的,刚才还在渗血,现在像是止住了些。他问:“要不去包一下伤口?”
    “放心,我一会去医院,先等学长处理完余先那帮垃圾过来。你要是困的话先回去吧……”
    赵嵘靠着墙,仰头,微微闭上了眼。
    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刚才还直接动了手,此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赵嵘轻轻关上门,靠在门边的墙上。他晚上因为晚会,吃的本来就不多,大半夜又起来折腾这个糟心事到现在,此刻隐隐感受到胃在抽痛。
    他皱着眉,用没有受伤的手掏了掏口袋,想摸出胃药。
    胃药还没摸到,突然碰到了个圆环状的东西。
    这东西他曾戴在手上片刻不离一年多,上面的纹路即便只是指尖轻轻拂过都能认得。
    赵嵘怔了怔。
    当时他搬出乔南期家的时候,这戒指便不再手上,他知道自己是放在哪忘了,但也没有去找过。这快两个月过去,他都当这枚戒指丢了,没想到今天临时出门披了件外套,竟然正好在这外套的口袋里。
    他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便移开了手,抓到了一旁的胃药。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嵘只当是过路的人,仍旧闭着眼靠着墙。
    “六儿。”他喊了下刘顺,想请人给他去准备点温水。
    那脚步声在靠近他这边的那一刻突然听了,刘顺也突然没了反应。
    有什么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大半的灯光,他就算闭着眼,也感受到眼前一黑。
    那人抓着他右手的手腕,沉沉的嗓音夹带着克制的心疼:“谁划的?疼吗?”
    这声音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赵嵘睁开眼,只见乔南期已然捧着他受伤的那只手,低头看着。
    刘顺站在一旁,已经被乔大少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定住,看着赵嵘,就差没把“我是谁我该怎么办”写在脸上。
    夏远途看到乔南期的动作便立刻明白了过来:“我去最近的药店买点处理外伤的。”
    他说完,一溜烟便走了。
    赵嵘第一反应便是抽回手。
    可他现在胃疼得有些脱力,乔南期稳稳地握着他的手腕,他这样算不上用力的一抽,手腕仍然被乔南期握着,根本纹丝未动。
    赵嵘眉头一皱。
    他对乔南期会出现在这并不意外——毕竟是陆小月出事,陆小月是陆星平最在乎的亲人。
    但乔南期对着他的伤口心疼算什么事?
    这眼神……
    这眼神仿佛他们只是阔别了一晚,仍然同床共枕的恋人一般。
    当初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是乔南期,在一起之后就算不喜欢也仍然把他当情人用的是乔南期,一年多冷漠轻视的人是乔南期,分手之后反而把那些他曾经求都求不到的好摆在他眼前的人还是乔南期。
    他愿意相信乔南期这些时日以来,是真的在想让他回心转意,也是真的想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怎么会有人不爱的时候可以完全无视,嘴里说着爱的时候,又能如此偏执?
    他已经再也爱不动了,这人却当着他的面心疼起来。
    是想着哄一哄、表面惺惺作态地爱一爱,便可以回到从前那样他卑微到尘埃里的生活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息了一下心情,才说:“我现在不想和你争。你放开,我的伤我自己会处理。”
    “赵嵘,我——”
    “还有,别这样看着我。”
    乔南期一愣,手中的力道也松了。
    赵嵘抽回手,另一手扶着墙,说:“我本来只是有点胃疼,你这样看着我……”
    他从乔南期脸上移开目光,低声道:“我犯恶心。”
    乔南期浑身一僵。
    赵嵘扶着墙弯了腰,像是胃疼得厉害。他想伸手,动作却停滞在了半空,不敢去碰。
    眼看赵嵘站不住,刘顺这才从方才的死机状态中回过神来:“先、先先进去躺一躺吧……”
    刘顺说着,赶忙从赵嵘口袋中拿出房卡,又打开了门。
    乔南期想扶着赵嵘进去,可他只是神色微动,还未来得及抬手,赵嵘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兴许是不舒服的缘故,赵嵘此刻本就面色发白,更是衬得他那双浅黑色的眸子清亮而寡淡,只一记眼神,便冷到了骨子里。
    乔南期只好看着刘顺扶着赵嵘进了屋,无言地在身后跟着。好在刘顺怕他,根本不敢说什么,就那样让他进来了。
    陆星平给陆小月开的是间套房,陆小月在主卧睡着,刘顺便扶着赵嵘去了次卧。
    “要叫医生吗?”刘顺小声问他,又瞥了瞥乔南期,心情可以说是愁云惨雾的——他觉得他命都要没了。
    赵嵘却平静得很,只是虚着声音和他说:“不用,我有胃药,给我一杯热水就好。”
    刘顺起身就要去烧开水,乔南期却骤然开口道:“我去吧,你在屋里陪他。”
    “哎哟喂别别别,大少您坐您坐,我烧开水还是会烧得来的——”
    “六儿。”赵嵘突然打断了他。
    “诶?”
    “让他去吧。”
    赵嵘说话间,也没看乔南期。他确实很累很困,衣服都没脱,就那样躺在床上靠着枕头,闭上眼睛休息着。
    乔南期听着,却目光微动,居然笑了一下。
    方才赵嵘那句“恶心”像是点了火的利箭,不仅要刺穿他的心脏,还要一点一点焚烧他的每一点血液一般折磨着他。
    他一想到赵嵘这么些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受伤的时候,身边没有这些人,他也不在,便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弥补,赵嵘却说他的眼神“恶心”。
    此时此刻,赵嵘突然愿意让他照顾,这无异于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根可以攀上井口的绳子。
    他赶忙说:“我现在去。”
    赵嵘不再说话。
    刘顺噤若寒蝉。
    乔南期去烧水的时候,夏远途买完药回来了。
    这位少爷也是个没伺候过人的主,赵嵘手上不过是破碎的玻璃瓶渣子画出来的皮外伤,夏远途不知道哪个比较合适,又担心乔南期这边的情况,进药店把外伤那一排的药都给打包了,拎着一大袋回来。
    赵嵘看着都可以摆摊的一大包药,差点被这几个金尊玉贵的少爷整得没脾气。
    刘顺怕乔南期,虽然不怕夏远途,但夏远途和乔南期差不多,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见着都要绕道的。
    乔大少去烧水了,包扎的事情他可不敢再让夏远途来,赶忙问了问赵嵘怎么包扎,笨拙地跟着步骤做着。
    以往他要是和别人相处,恨不得能少动弹就少动弹,此刻在这气压降到冰点的房间里,刘顺差点没有因为手头有事情能转移注意力而痛哭流涕。
    处理好伤口的时候,乔南期端着一杯泛着热气的白水进来了。
    刘顺眼睁睁地看着,他平时连见都没什么机会见到的乔大少小心翼翼地将水杯放在了赵嵘手边的床头柜上,压抑着隐隐约约的喜悦,又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
    然后他听见乔南期轻声说:“赵嵘?”
    赵嵘缓缓睁开眼。
    他扫了一眼身侧的水,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乔南期,忍着胃疼微微坐直。
    刘顺给他倒出了一粒胃药,心里想着——他们三少实在是太厉害,居然能让乔大低下头来伺候。虽然他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屋里的气氛是这样的,但看这样,赵嵘顺着台阶下了,过两天和乔大和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吧?
    仿佛印证刘顺的猜测一般,赵嵘已然伸出左手,握着杯柄,缓缓举起了这装着热水的水杯。
    乔南期看着他,无声地松了口气,神色微缓。
    下一刻。
    赵嵘手腕微动。
    在夏远途和刘顺的注视之下,他看着乔南期,一点一点、缓缓地——
    将杯子里的水全都倒到了地上。
    水滴接连溅落的声音在寂静无声中响起
    他松手,水杯垂直地落到了地上,瞬间碎裂在地上那滩热水中,玻璃清脆的破碎声格外刺耳。
    乔南期神情一滞。
    他像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般,茫然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和水迹。
    片刻,他缓缓握紧双拳,牙关紧咬,压着嗓音问:“……为什么?”
    刘顺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乔大少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
    偏偏赵嵘仿佛方才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神情淡淡的,语气带着点虚弱,却又有些凉。
    他说:“太烫了,我不喝。”
    刘顺屏住了呼吸。
    他想:完了完了,他和赵嵘完了,他们刘家都要完蛋了——
    心里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他便瞧见,乔南期稍稍收敛了方才的神情,轻声说:“我去加点冷水。”
    随后,乔南期转身出了房间来到客厅,重新倒了杯热水,直接上手捂着杯壁测了测温度。捂上去的一瞬间,他双手一抖,显然是被烫着了,猛地松开了手,拿了瓶新的矿泉水,倒了点进去。
    如此往复,重复了三四次,这才端着温度刚好的温水再度走了进来,轻轻将水杯放到赵嵘的手边。
    赵嵘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回,他甚至没有举起杯子,而是直接抬手,扫落了这新的一杯水。
    玻璃片碎了一地,同刚才的玻璃渣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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