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打算,起码在当下,没有任何心思再去喜欢别的什么人了。
    他敛眸,起身,捧着茶又喝了几杯。
    方才酣畅淋漓的几局台球打下来,白日里因为乔南期带来的复杂情绪终于压下不少。
    他拿出手机,悠哉悠哉地玩了一会,刷到陈家那些立案的事情调查完毕的消息。
    他滑动屏幕的指尖一顿。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和陈家有关的事情。
    还有一件,四五年前发生的、他无法忘记的事情。
    赵嵘在穿成《归程》这本书里的一个炮灰时,就对陈家、乔南期、原著剧情线那些东西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炮灰的定位,也衡量过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能做什么,从十九岁回到陈家开始,表面上就做出了一副因为刚刚进入一个纸醉金迷的圈子而开始堕落的样子。
    最开始那两年,陈丰年刚走,陈老夫人虽然重病在床,却还没去世,那份秘密切割了财产的遗嘱还没有出现。
    当时陈家的继承权悬而未决。虽然所有人都默认了会是陈泽和,但是只要陈老夫人一天没有把一切都交给陈泽和,赵嵘就是个威胁。
    最开始的时候,陈大和陈二经常明里暗里试探他。
    有一次陈大问他:“小嵘大学之前考得这么好,怎么大学之后成绩这么差了?”
    他只是笑了笑:“以前没钱花,现在不用努力了,我还读什么。”
    陈大这才放下心来。
    他喜欢安静,有时候实在是不想接连去那些喧嚣的场合,只不过在家里待了半个月,陈二便会来问他:“小嵘最近在家干什么?”
    “打游戏,”赵嵘回他,“最近新出了一个我很喜欢的游戏。”
    “我也有点兴趣,不如和堂哥一起玩一玩。”
    后来他连夜买了个用了半个月的游戏账号,练了一晚上,又将那账号里所有可以看得到的信息背了个完完全全,第二天终于把陈二糊弄过去。
    他本来一直都把这个平衡维持得很好。
    直到后来,他为了乔南期,没有忍住,去了学校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
    他做得隐秘,也并没有做什么张扬的举动,但终究还是被陈泽和发现了。陈大陈二像往常一样,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他回陈家老宅吃顿饭“叙旧”。
    赵嵘一开始以为,这场“叙旧”顶多是和之前那些试探和打压一样,他撑过去一晚也就行了。
    可没想到到了地方,陈泽和直接让保镖拖着他进了间窗户封死的房间,拿走了他的手机。陈家老宅占地太大,没有什么别人,他在这种地方,没了手机,窗户和门都封死,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出去的机会。
    赵嵘当时面色一白:“堂哥这是……”
    陈泽和将他的手机抛在手中摆弄着,慢条斯理道:“我最近总是听到长辈们说你不务正业,你毕竟是大伯唯一的亲儿子,这样没出息,岂不是给陈家丢人?”
    这可真是倒打一耙——明明最不希望他有出息的就是陈泽和。
    赵嵘勉强笑着道:“我没什么志气,陈家不是有堂哥在?我就算没出息,后半辈子堂哥也不会不管我的。”
    陈泽和却说:“那可不行。我和老二商量了一下,你不爱读书,我们督促你读。”
    赵嵘一开始没明白陈泽和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被关在陈家,家里的保姆和保镖都是陈泽和的人,没有人帮他,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人也联系不上。
    他被陈泽和关着的第二天,陈泽和让人给他送来一些全是和管理公司有关的书,冠冕堂皇地以督促他为理由,和他说:“为了防止你分心,手机放我这,你的朋友我会和他们说的。小嵘努力一下,读完今天需要的,再吃饭。”
    赵嵘当即明白了陈泽和的目的。
    他若是当真读了,之前的一切伪装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他一人无所谓,可赵茗还在疗养院里。
    但他若是不读,陈泽和摆明了要饿着他,用这个方式逼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纨绔。
    赵嵘自然没有读。
    陈泽和自然也言出必行,什么也没给他吃。
    赵嵘自小身体就不好,一开始的几天,他饿得实在难受,看着书桌上那些东西,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着——他去和陈泽和说他会这些东西,这样就可以出去了、就可以不难受了。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假装自己每日都在对着这些东西,却怎么也背不下来、学不会。
    陈泽和对他的状态拿捏得极好,每每到他身体快撑不住的时候,又会让人给他送一顿饭。吃完了,又是一轮新的拉锯。这人还总是让保镖三更半夜把他叫醒,美曰其名不该偷懒。
    如此整整一个多月。
    陈泽和听着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不会”,终于带着点心满意足地说:“你真是没救了。”
    这才放了赵嵘离开。
    出来之后,赵嵘直接进了医院调养。
    陈大陈二手底下本就不干净,做这些事情得心应手,什么把柄都没有留下。赵嵘被关在陈家的时候没有机会求救,出来之后做什么已然没了意义,还有可能害了没了他就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赵茗。
    他只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之后,他虽然仍然经常去图书馆,给乔南期留着那些书单,可再也没在人前看过书。
    并且随身携带的微型报警器再也没有离身过。
    -
    乔南期掌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
    他神情愈来愈低沉,后槽牙紧咬,额头青筋在极致的愤怒之下微微凸起,眼眶微不可查地泛了红。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他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到了最后一行。
    看到最后一个字时,他放在资料上的手猛地锁紧,纸张边角皱起,他直接将资料团在了手中,紧紧抓着。
    夏远途在一旁看着,眼见不妙,“老乔,冷静一点……”
    乔南期深吸一口气。
    但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从不知道,在他与赵嵘在一起之前的那些年里,赵嵘曾经经历过什么。
    也从不知道,陈泽和对赵嵘做过什么。
    他此刻往回看,才发现除了赵嵘的家世,还有和赵嵘的初见,他竟然对赵嵘不在他面前时经历过什么、会是什么样子,一无所知。
    他甚至在赵嵘搬走之时,还觉得赵嵘是为了陈家那些肮脏的垃圾与他闹脾气。
    他今天——他今天还差点让赵嵘再次感受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
    “呲啦——”
    一道喑哑的纸张撕裂声响起,乔南期回过神,才发现他在不自觉间,手中力道太大,已然将这资料撕裂了。
    他松了手。
    “你说我活该,”他对夏远途说,“他说我从没有了解过他。”
    “你们说的都对。”
    第44章
    夏远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看乔南期这个样子,何止是栽了这么简单?
    乔大少往日里没有处理完工作连家都不会回,这段时日以来却每一天都心不在焉。甚至为了养几只小猫,拐弯抹角地高价买了个毫无用处的宠物店。这几天还拿着瓶没剩下几粒的胃药,蜿蜒曲折地到处打听赵嵘以前的身体状况。
    昨天乔南期还怕赵嵘手头紧,让小吴往赵嵘以前的账号里打钱,结果小吴没打成功,发现那账户已经被注销,最后只能托夏远途留意赵嵘以前那些个二世祖朋友,看看赵嵘有没有找谁借钱。
    今天更是连这些年来殚精竭虑得到的一切都写在了白纸黑字上,被拒绝了也没有发怒,反而转头生怕陈大陈二这边说出一丁点儿对赵嵘不利的事情。
    但凡回到几个月前,打死他都不相信,乔南期也会有因为一个人失魂落魄惴惴不安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算意外。
    这两人不论平时如何,论犟脾气,固执得如出一辙。
    如今那个不犟了,这个却放不下了。
    偏偏不论从情还是从理,乔南期确实说得上是自作自受。
    他想说点宽慰人的话,也捞不出什么没良心的话来。
    夏远途想了半天,实在是没什么好劝的,问他:“赵嵘没和你提过吗?”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陈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不干净的事情里,居然会有名义上完全是陈家自己人的赵嵘。
    这些年来,他们和贺南还有陈泽和这些人的恩怨,像是从来没有波及到赵嵘一般,除了一年多前乔南期以“麻痹贺南”为由,同赵嵘签了结婚协议,赵嵘就像一个风波中无足轻重的浪花,存在着,却也只是存在着。
    “没有,”乔南期精疲力竭一般,“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突然松了手。
    被他撕裂后揉成团的纸团从他掌心中掉了出来,轻飘飘的,好似一点重量都没有,却压着他的心。
    他缓缓摊开这纸团,一点一点摊平、拼了回去。
    再次从头到尾、认认真真、一言不发地看了下来。
    看完一遍,又是一遍。
    ……
    夏远途见他双手不住地抖着,像是根本控住不住一般,又像是在竭力控制着情绪,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自虐般反复看:“你别看了。这事又不是你干的,那时候你们也没在一起……”
    “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乔南期说。
    夏远途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乔南期的意思。
    陈大陈二做事老练,更多的是在精神上一点点磨碎人的意志,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赵嵘拿不出任何证据,如果听的人不愿意信,赵嵘即便根本无处可说。
    乔南期顿了顿,又道:“我现在知道赵嵘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从头到尾不曾喜欢过赵嵘,他和赵嵘更像是彼此的过客,他对于赵嵘而言,便是年少初见的一次举手之劳、成年相逢后一次钱货两清的结婚协议、还有他收拾了陈家那些人后意外给赵嵘带来的自由。赵嵘不论做什么,他不论做什么,都只是各自的选择。
    可他喜欢赵嵘,他们本该互相喜欢着。那曾经他不愿听、不愿了解、没有做到的,便是不可宽宥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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