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惊发现,是十诫环!而此刻,早该把十诫环还给父亲的晏潮生,手中竟然把玩着数个一模一样的银环。
    他垂眸,说:“这是十诫环,我前几日才发现,原来用法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我这里多得很,你最好乖乖的,我暂且不杀你,也不虐待你。”
    琉双:“……”所以晏潮生掌握了十诫环真正的用法,他还回去了其中一个,还剩一堆?
    说罢,他出去冲洗去了。
    当初的赤蟒都无法挣开十诫环,琉双怎么可能挣开,她努力了好一会儿,努力到晏潮生都回来了,还没松动分毫。
    更要命的是,被十诫环锁住,等同锁住了灵力,根本变不回去。
    少年走到床边,侧躺下去,朝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来算账。”
    琉双默默缩在角落。
    *
    也只有这种时候,晏潮生想,她变成毛球,他便把她当作一个毛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少主,才能说一些放肆的话。
    “今日你为了帮他咬我,我很不高兴。”他伸出手。
    其实已有许久,他没能和人直观说出内心的感受,所谓低等的妖族,他们的心情往往不重要,别人发怒,他们得小心赔笑,别人高兴,他们也得跟着高兴。
    然而他今日没法骗自己。
    孤零零跪在夕阳下时,他恨空桑,也短暂地恨过赤水琉双。
    少女的情如镜花水月,上一刻能为了他盗取清盈玉,把他哄得连内丹都想挖给她了。可下一刻,她在试灵台上,为了不让另一个男子受伤,动手伤他。
    她明知道这场比试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却依旧挡在那个人面前。
    他忍受了三年的屈辱与孤独,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跪在仙境前,第一次觉得自己可笑。
    不做妖,忍住暴戾与内心的冰冷,一心炽热求仙道,临到头,才发现不过一场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他。
    所谓空桑大比,只是掉萝卜骗驴,等他累得精疲力尽吃下去,才发现是穿肠毒药。
    她则让这颗毒药,变得更苦涩。
    他有些恨她,若是那么在意白羽嚣,为何要来招惹他。
    此刻,她非那个祸水的模样,变成小毛球,被他捆着。还丝毫不懂他的怒火。
    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软声道:“你别生气嘛,要不……我给你吹吹?”
    说罢,她鼓起腮帮,轻轻往他伤口吹气。
    暖暖的,轻轻的。他一下缩回了手,皱眉看她,不愿意被这点小恩小惠贿赂。却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个地方,无力得一塌糊涂。
    尽管这不是她本来的容颜,然而粉嘟嘟的小毛球,团在他床铺上,鼓起身子,毛发松软的模样,可爱到令人没脾气。
    偏她看出他的不悦,还试图同他讲道理:“我们聚灵兽,都是护主的,我不是故意伤你,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你快要打死白二公子了。不如这样,你放开我,我用治愈术帮你治好。”
    他心里冷笑,冷冷看着她:“不必,我们妖族也有个规矩。”
    她虚心请教:“什么规矩。”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阴狠吐字道,“你咬我一口,我咬回来,便不追究了。”
    她震惊地看着他,半晌磕磕巴巴说:“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你确定?”
    晏潮生:“确定。”
    她下定决心,为难地叮嘱道:“也行,但是我们聚灵兽比较小,你咬小一口啊,别吃下去了。”
    他故作不耐皱眉:“嗯。”
    小毛球心一横:“那我准备好了,来吧,你得说话算数,报完仇就放我走。”
    晏潮生俯身,冷冷张开嘴。
    她全身僵硬,垂眸不敢看这可怕一幕。
    他冷着脸,在她粉嘟嘟的绒毛上,亲了一下。
    *
    琉双睁开眼,惊喜地发现,许是灵兽毛多肉厚,她刚刚几乎都看见晏潮生锋锐可怖的牙齿了,结果他咬一口,愣是不疼。
    她催促着晏潮生给自己解开。
    他神色复杂,收回了十诫环。
    她更加好奇一件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晏潮生:“问。”
    “妖族都有什么仇报什么仇?”
    “是。”
    琉双说:“那如果你们被狗咬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冷着脸:“你敢说完,今日,乃至以后都别走了!”
    第45章姻缘
    琉双最后还是没能问完,她被晏潮生放出竹林时,月明星稀,他送她离开。
    更深露重,她趴在少年的掌心,被冻得微微发抖。
    他身上依旧很凉。
    人与人的悲欢鲜少能共通,月色之下,晏潮生罕见地安静且沉默。琉双能感觉到,他依旧有些难过。
    少年妖君并不如后来那般沉稳冷漠,他的悲欢尚未沉寂成一潭死水,少时也会感到痛苦和迷惘。
    “你有想过,离开空桑吗?”她抖了抖身上的绒毛,问道。
    晏潮生拢起手心,给她挡住寒冷的夜风,不语。每个地方对他来说,其实都一样。
    人间不容妖物,所有道士都嚷着要捉妖,山林缺吃少穿,且总有人族会慢慢侵占,仙境更是如此,妖族在哪里生活,都是夹缝生存。
    空桑好不到哪里去,却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过,这里还有他眷恋的东西。
    琉双感觉到自己被放下来。
    “你回去吧。”晏潮生说。
    她一蹦一跳走出老远,他还留在原地看她,却没有要来捉她的想法。琉双舒了口气,确信自己安全了,连忙往九思潭飞。
    到了莲台之中,早就有人在等着她。
    紫夫人接住琉双:“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琉双变成人,笑着喊:“娘亲。”
    紫夫人点点女儿额头,本来赤水翀给她说女儿用幻化术出了九思潭胡闹,她还不信,结果亲眼看见小毛球飞进来,她才知道赤水翀没骗她。
    “短短时日,双双竟然能用这样的术法了,娘亲为你高兴。”
    “娘亲,你怎么来了?”
    紫夫人叹息:“过不了几日,你就要去镇妖塔,我心里惴惴不安。”
    琉双说:“娘亲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不是去打架,也不是去镇压妖物,只是去探听消息。父亲说过,那位前辈没有修为,还被锁住,无法伤我,若我能从他口中得知第五条仙脉的消息,便能将功赎罪,若不能,便老老实实在镇妖塔待五十年,静心修炼,也不是坏事。”
    见紫夫人依旧郁郁,琉双道:“娘亲莫担心,我纳化了神力,也算因祸得福。”
    紫夫人只好点头。
    她也明白,赤水翀一样疼爱女儿。这个惩罚表面严重,其实对琉双来说并无坏处。
    镇妖塔里,每一层都关押了无数作恶的大妖,它们法力强大,任意一只出世,都会天下大乱。
    却鲜少有人知晓,镇妖塔顶层,只关了一只妖。
    那只妖被锁了琵琶骨,修为尽失,比人间刚出生的小猫还要孱弱。尽管他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跟随上古相繇帝君平定四海。
    这些年八荒渐渐安稳,众人都快把他忘了。
    灵脉渐渐枯竭后,赤水翀渐渐想起了他。当初上古相繇陨落,天地灵脉被一分为五,其中四条灵脉分别被四大仙境所得,各安一隅,得了一条灵脉,仙境便安稳了数万年,绵延不息。
    剩下的第五条灵脉,一直不知所踪。
    镇妖塔中那只妖,是唯一知晓灵脉去处的人,但不论谁问他,如何拷打,他都缄口不言。
    原主毁了与昆仑的婚事,后来琉双又取走了清盈玉,一方面,赤水翀得平息空桑众人对少主胡作非为的不满,另一方面,抱着最小的希望,若女儿前往镇妖塔,问出第五条灵脉的下落,那就最好不过,自此再也不用担心空桑的灵脉枯竭。
    琉双此去顶层待着,哪怕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要乖乖待够五十年,足以平息空桑仙族对清盈玉被毁的不满。
    可怜天下父母心,纵然知道没有危险,赤水翀还是让琉双纳化了神器之力,以防万一。
    紫夫人心存担忧,唯恐琉双出什么事。若琉双不是去受罚,紫夫人说什么也会跟着去。
    “娘亲,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今日在大比上,夺得魁首的那位弟子。父亲什么都没有奖励他,按照规矩,赢了大比,人人都该有封赏。”
    紫夫人一愣,倒是回忆起来了:“你是说那个妖脉弟子?”
    “是他。”
    紫夫人皱眉:“双双,娘别的事可以答应你,这件事属实不能。妖族穷凶极恶,心术不正,空桑收留他,已是仁至义尽,怎会把仙境中重要的官职交付于他。就算娘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
    顿了顿,紫夫人道:“娘实话给你说,你父亲对他早有安排。”
    琉双愣住,她想过许多种可能,晏潮生被无视,境主或许对他印象不深,唯独没有想过,很早之前,赤水翀就在调查晏潮生,并且已经做下决定。
    “上次你去昆仑,你父亲派白氏两位公子,与你一同前往,后来让这名弟子也跟着去,白追旭暗中接了任务,调查这名妖族弟子。晏潮生三年前来空桑,身上并无血孽,掌管弟子招收的那位仙长,见他跪拜磕头诚心,动了恻隐,才将他留下。”紫夫人说,“可他的血脉不纯,就算是你父亲,也无法看透,你父亲怀疑他的来历,于是让他去昆仑,一路上让白追旭记录他有何不同。”
    紫夫人:“白追旭汇报说,你们曾在人间城外,白羽嚣用万魂冢杀他,可他安然无恙。琉双,这本就不同寻常,何况他一个无门无派的妖族,能在试灵台上打赢白羽嚣,此人非池中物!”
    紫夫人难得如此正经,厉声道:“他血脉成谜,来历不明,修为高深,不知来空桑是何目的。且你和羽嚣均伤了他,他却如此能隐忍,没有对你做什么。能忍辱负重,却又野心勃勃,十分好强,这样的人,留在空桑,属实危险。”
    琉双震惊不已。
    她万万没想到,赤水翀和紫夫人看得如此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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