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决是自己亲弟弟的那天,陆萦上课几乎走了一天的神,一到上课整个人就直勾勾地盯着老师和黑板,看似是在认真听讲,但其实老师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入耳,她只觉得脑子里在疯狂长草,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生长,整个人行尸走肉般没有意识,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温尔雅都察觉出她有点反常。
    但陆决是自己父亲的私生子的事,陆萦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向人倾诉,即便对方是死党温尔雅,她也决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就这样,陆萦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自己匆匆收拾好书包,也不再等陆决,只一个人踩着放学铃声走出了教室门。
    可她快走出校门时才想起,自从父母创业成功后,为了弥补那几年对他们缺失的陪伴,叶星悦便决定直到中考结束前,都由她自己开车来接他们放学,而她和陆决向来习惯一同出现,今天若是一前一后出现,肯定会被叶星悦看出端倪,到时候万一两个人口风不一致,露出些马脚,那对于叶星悦来说定是致命打击,于是她停下脚步,在去往校门口的必经之路上等陆决。
    陆决倒是来得不慢,不过叁两分钟便赶了过来,显然是跑着追过来的,不过他看到陆萦在等他,倒是颇为意外,他站在陆萦面前,虽因常年运动此时跑了一路依旧不喘不哮,但多少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对陆萦说些什么,后来踌躇半天,到底还是让陆萦先开了口。
    “今天这事等我想好利弊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妈,所以咱们待会儿在她面前绝不能露出半点马脚,最好还和往常表现的一样。”陆萦声色冷淡,句句叮嘱都围绕着叶星悦而定。
    陆决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不急不缓,态度也十分诚恳:“姐姐,今天这件事无论怎样考虑,只要说出去就绝对是弊大于利,这辈子我们就把它烂在肚子里不好吗?”
    “虽然这次的事木已成舟,但以后我会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告诉妈妈这件事,如果以后他又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那无论怎样,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到时候她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她这边。”陆萦到底还是妥协了,她内心深处当然也不希望这个家支离破碎,所以她其实早就做好了要隐瞒叶星悦的打算,虽然她觉得这对叶星悦来说不公平,但只要陆清也改邪归正,以后都规规矩矩的,不再做那些荒唐事,那这个家就还有希望,如今她只希望她今天所做的自私决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东窗事发,把她推进进退两难的沼泽。
    见她已经做出退让,陆决也不再说别的,他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于是习惯性地去拎陆萦手中的书包,想要帮她拿书包,但陆萦神经过敏般一甩手,瞬间把他的手打开了。
    陆决没有防备,左手惯性腾空,手背刚好打在路边的洋槐树枝上,等把手收回来时,手背上已经被树枝上的刺刮出两道长长的血沟,那是长了几十年的老洋槐树,枝粗刺硬,哪怕只是轻碰都会被扎个血洞,而被重划的手背自然很快就渗出血来。
    陆萦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举动会把陆决伤得这么重,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陆决的身份,心里有些别扭,不愿再让他帮自己拿书包,但从未想过伤害他,所以看到陆决手背往外渗血时,她心跳几乎漏了半拍,上午她明明才说了舍不得让他破一点油皮,如今到直接来了个狠的,简直不要太心疼。
    于是也顾不上心中的那点别扭,只伸了手想要抓住陆决的手,看看伤口到底伤到何种程度,只是她半路扑空,陆决在她抓到自己的手之前,就已经把手高高举向空中,陆萦接连跳了几下都没能把他的手给抓回来,也是这时她才彻底注意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陆决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来。
    于是停下动作,抬头望向他,“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嗯,我知道,但是我们不是说好要和往常一样吗?”陆决依旧抬着手,已经有血自他手背上缓缓没入腕线,在润白肤色的衬托下那条血红显得格外扎眼。
    “我……”陆萦咬住下唇,没再接话。
    “大人的事与我们无关。”陆决的眼里有光,看向陆萦时带着几分坚定与痛苦。
    陆萦知道他的意思,祸不及无辜,大人做错的事,没有理由让他来买单,如果可以,他大概压根不想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可他无能为力,而她又凭什么迁怒于他,但她偏偏心里多了芥蒂,说不清道不明,但她清楚地知道,这芥蒂绝不是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如果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她倒觉得她介意得不是他私生子的身份,而是他成为亲弟弟的这个事实,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排斥,但她的确是在意那层更浓厚的血缘关系。
    “先去校医那处理伤口吧。”她不想直面问题,只能转移话题。
    “姐姐,你会一直管我的对吧?”陆决闻言放下胳膊,他知道陆萦是在逃避问题,索性不再逼她,自己先改了话锋。
    “你这样我当然会管。”陆萦随口应到。
    陆决闻言,眼神沉了又沉,喉结也跟着翻滚几下,然后扯了笑,“那你要说话算数。”
    “嗯,算数算数。”陆萦满口答应,此时她只想赶快去校医处给他处理伤口。
    在校医处处理完伤口后,校医嘱咐在伤口愈合之前不能碰水,日常洗漱需尽量有人在一旁帮忙,省地让伤口沾水感染发炎,平日需有人帮忙一天换一次药,陆萦把这些注意事项一一记在心里,毕竟这伤是因她而起,她没有理由不负责到底。
    回家后,陆萦为了把陆决照顾好,一直忙前忙后,倒是暂时把一天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也因此在叶星悦和陆清也面前完全没有暴露出负面情绪,反倒是陆决格外受宠若惊,吃个饭陆萦都要亲自喂他,因为他是个半左撇,做精细事多用右手,比如写字,但日常做事会时不时用左手,尤其是吃饭,他自小就是用左手持筷,这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学用筷子时没有人教过他,等他来陆家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习惯了,便也没有人强制他去改回右手吃饭。
    等吃完饭后,陆萦又拿了保鲜膜,对着陆决的左手仔仔细细地缠了起来,等把一卷保鲜膜都快缠没时,她才彻底住手,然后颇有成就地对陆决说:“你去洗澡吧,这样伤口就绝不会碰到水了。”
    陆决看着自己被裹得好像猪蹄一样的左手,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陆萦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他却空前绝后地觉得这感觉挺不错,于是看似不动声色,实际很是满意地奔赴浴室,可真到了脱衣洗澡的那一步,他突然就满意不起来了。
    因为他压根没法用一只手把衣服给脱了,但他又不想喊人帮忙,只能自己在卫生间里大费周章的宽衣,多次扭曲挣扎后好不容易把衣服脱干净了,却因为脱裤子脱得过于激烈,不小心被裤子绊倒,而陆萦听到异响,第一时间飞奔而至,用一直插在门外的钥匙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陆决活了十几年,从未像今天一样尴尬过,裤子被他一脱到底,堆在脚踝处,本想把脚抽出来,却不小心被绊倒,几番挣扎,到底还是单膝跪地,摔红了膝盖,而陆萦就站在他对面,面露惊讶,钉在卫生间门口。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五秒钟,等陆决从地上奋力挣扎着站起来后,陆萦才察觉出导致陆决摔跤的导火索是什么,之后便火速帮陆决拆开了被保鲜膜裹成猪蹄的手,然后在叶星悦的温馨提示下,给陆决换上了一次性手套,并用自己的发圈把手套腕口扎住,如此一番折腾后,陆决这才得以行动自如,并成功洗漱完毕。
    夜里陆决躺在床上,遮挡上窗帘的屋子没有一丝光亮,他自黑暗中伸出手来按亮手机,寻着光照亮左手手背,他的手背上此时正贴着一块伤口贴,看起来又大又丑,他掐着右手两指将它揭开,暴露出两条深而长的伤口,然后举起手机仔细照了照,合计着这两条伤口最多一星期便能愈合。
    其实他手背上的两条伤口根本不用这样夸张对待,但因着陆萦曾说过不会让他破一丝油皮,可却紧接着就啪啪打脸,愧疚之下这才导致陆萦紧张过度,其实无论是吃饭还是做其他的事,这两条伤口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太大影响。
    但他并不打算阻止陆萦,他甚至沉浸在陆萦对他过度关心的气氛里无法自拔,因他早慧,所以早早就有了记忆,但记忆中根本没有人能对他这般关心,就连亲妈秦姝黎都不曾像陆萦这般关心过他,所以他有些沉浸,但他也有些害怕,他总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因为缺乏母爱,而过度享受陆萦带给他的关怀,所以在享受照顾的同时,他又怕自己陷入太多,而对陆萦过度依赖,而且如今的情况更加令他头疼,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没有受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会在今天彻底决裂,唯有这种情况,他们之间才能忽略身份,维持稳定的关系。
    而这本就是件极其矛盾的事情,他不想因为大人之间的事而和陆萦之间的关系变生分,所以眼下他就只能暂时用伤口拖着她。
    这样想着,陆决把伤口贴又贴回到手背上,右手顺势落下时,碰到了被戴在左手腕上的发圈。
    那是一根淡蓝色的发圈,发圈的结尾打着一只小巧的蝴蝶结,也是这只蝴蝶结将长长一根皮筋结成一个发圈,打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个发圈款式简单不浮夸,很符合陆萦在外展现的冷清性子。
    他用食指拨弄了几下蝴蝶结,眼底浮出几分笑意和坚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然后放下手,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结果第二天他戴着这个发圈去上课时,却被同桌柳雪晴追着问了四节课,而问题无非就是这个发圈是谁的,他是不是和别的班的女生谈恋爱了,他对柳雪晴的问题格外不耐烦,也就一直懒得理她,只趴在书桌上午休假寐,让她不能再问,谁知她最后竟跑去问了陆萦。
    而陆决虽然依旧趴在桌子上假寐,但其实一直隔着两张桌子,偷偷支起耳朵听陆萦回答,直到他听到陆萦说,除了我,还有哪个女生敢给他戴发圈时,他才在暗处偷偷勾了嘴角笑,然后踏下心来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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