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叁那年,陆之宴很明显能感觉到季瑶的态度变得更加忽冷忽热,每次跟他犟嘴的时候,后果都是用那种方式收场,她心生厌烦,对自己感到厌烦。
    只是陆之宴没能感觉到季瑶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正如此刻。
    郊区的这片平原开出了叁春盛景,粉绿交错,这片花海很漂亮,她很喜欢。
    “晏晏,你喜欢吗?”
    她轻声地“嗯”。
    “这块地方是我找的。”他语气挺得意的。
    “嗯。”
    “那你爱我吗?”
    她还是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你说完整。”
    她转过身,不搭话。
    他硬要她扭过来,要她说。
    “你说不说?”
    她低着头不说话,他就吻了她一口。
    “你说嘛晏晏。”
    耳畔的风吹过,花瓣倾斜了身子,良久,她说了一句:“爱。”
    “季晏晏,你累不累啊?说完整能怎么样?”
    她抬眸,眼尾覆盖着薄雾,糅杂着许多情感,最后轻声说道:“我爱你。”
    许多年后,陆之宴回想起她今天的眼神,才发现其实她早就流露过她的爱意,也早就注定了结局。
    或许他就是等待本身,就像他生来就只为了爱季瑶,就连等待,也是他盛满爱意的器皿,一路沿着这片花海流洒,它们被他精心灌溉,开了一年又一年。
    2017年10月19日凌晨,波士顿下了一场猛烈的暴风雪,季瑶从梦中惊醒,壁炉里的火焰微弱,空气静默,只有窗外的狂风将暴雪席卷,沉默地拍打着玻璃窗。
    她看向时钟,零点叁十四分,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季瑶下了床,披上一件披肩,来到书桌前,摊开一页信纸,没有称呼没有问候语,但一面纸很快就被墨水铺满。
    “今年波士顿的雪下得格外早,也格外猛烈,是我在江宁从没见过的猛烈,猛烈得惊醒了我的梦。
    又是一年冬,美国的冬天真的很冷,哪怕我去过更加严寒的地方,似乎也比不过这里。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多,让我来想想,这是我第几次在深夜醒来,又难以入眠。
    寒夜浸透我的思想,将它凝固在此刻,无法抵风前行,每当此时,我觉得这些个寒夜就像那些向麦克白现形的女巫一样,能准确预言我的思想,亦或是,我心中的真正所想,只有在深夜里才体现。
    其实我也明白,是我自作自受,作茧自缚,我矛盾、纠结、尖锐,好像我性格有多么的不好,就能体现你有多么的好。
    真是太奇怪了,从前我只觉得人在喝多了酒之后才会不管不顾地什么都说出来,现在只是夜稍微深了一点,寒露多了一点,风雪强烈了一点,气氛就将人的思念烘托得可怕极了。
    说到这里,今天我从书里看到这么一段话:‘不久就会有那么一天,我们摆脱了腐朽的躯壳,也就摆脱了这些罪过,堕落和罪孽会随着这个累赘的血肉之躯一起离开我们,只留下精神的火花——生命和思想的无形源泉,纯洁得就像它当初离开造物主给人以生命时一样。’
    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希望我是义无反顾的,义无反顾地奔向你。我知道这时候你会说:‘我一直是义无反顾的,只有你不是。’是啊,那就永远不要回头了,我将我那汹涌的爱埋于深夜,只我一人知晓,一人沉溺。
    最后,今夜我醒得比平时早,大概是因为我要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季瑶写下最后的署名:晏晏。
    她将这封信折起来,装进信封袋里,又锁进抽屉里。抽屉里有许多一模一样的信封,全都是她写了但永远不会送出去的信。
    “阿宴,你怎么还没睡?”舍友从宿舍里出来,看见陆之宴靠在阳台上抽烟,眺望远方。
    “哦~我知道了,你在等你女朋友电话是不是?”舍友打趣道,人人都知道陆之宴有个在美国读书的女友,虽然他们从没见过他跟他女友聊天。
    陆之宴笑笑,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
    “诶不对啊,你今天生日都过了啊,你女朋友还没来电话啊?”
    陆之宴看着远方,轻声说了一句:“有时差的。”
    舍友只是在心里感叹,这人看上去像个情圣,实际是个情种,明明生日都快过了,还在为他女朋友说话。
    有时差的。
    这句话是陆之宴对自己的解释,是对季瑶的偏袒,是为这段看似没有尽头的等待提供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很有力量,能够支撑着他继续等下去。
    他始终记得,2014年秋天,他踏上前往美国的路,自信满满地去找她,那时候他在想,哪怕是拽,也要把她拽回来。
    那个深秋雨夜,寂寥萧瑟,这场雨从波士顿下到了江宁,他从美国回来,在机场坐到了天明。
    2014年10月12日凌晨一点五十叁分,他失去她了,她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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