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如此对你,你仍对太子死心塌地,情深义重。除了身中痴情蛊,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沈淮识面露苦笑:“林太医,你为何总是……瞧不上我。”
    林清羽看着他:“不是我瞧不上你,是你自己瞧不上自己。”
    第53章
    林清羽虽然没把沈淮识当朋友,但对他的经历还算了解。沈淮识和萧琤自幼相识,练武是为了保护萧琤,本就已经把自己放在忠仆的位置上。他是个死心眼的性子,后来萧琤又救了他的性命,他对萧琤自然更加千依百顺,唯命是从。
    平心而论,沈淮识是一个合格的仆人。但他要的不是萧琤的忠仆,而是能杀死萧琤的棋子。目前他多次尝试,均未有良效。可见想让沈淮识能为他所用,言语的刺激远远不够,需要下一剂猛药才行。
    看沈淮识一副默默然的样子,林清羽懒得再说下去:“你的伤,给我看看。”
    沈淮识拿的药膏一般是给宫里的娘娘初次承宠后用的。由此可见,沈淮识伤在难以启齿的地方。
    沈淮识霍然抬头,脸上才褪下的红又攀了上来,惊得说不出话。
    林清羽淡道:“身为医者,我什么没见过。”
    沈淮识猛地站起身,快速道:“也不是什么大伤,我还有事……”
    “以你的体格,都已经到了要来千草堂拿药的地步,定然伤得不轻。你不必介怀,我不好男风。”林清羽说着,不自觉地顿了一顿,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沈淮识几乎要跪下来求林清羽别说了:“多谢林太医,我还是先走一步了。”他刚转身,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大晚上的,谁在那说话呢?”
    林清羽认出这是六品医官洪长丰的声音。他和洪长丰因为解药送迟一事产生嫌隙,之前洪长丰还算收敛,自从他父亲被贬后,洪长丰就不再掩饰对他的嫉恨: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男妻”之类的字眼,总让他在夜间轮值,派一些平常人不愿去的活给他,比如给宫里脾气最坏的老太妃看诊,谁病得比较恶心也让他去处理。
    林清羽对此倒没特别大的意见。大概是和胡吉走得近了,他现在也觉得给谁看病都一样,即便是奴才,那也是一条人命。但如果洪长丰要在此事之外招惹他,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洪长丰一见到他就摆起了脸色:“都过宵禁了,你还在千草堂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
    林清羽冷道:“皇上准我自由出入太医署。你可知‘自由出入’的意思?”
    洪长丰哑口无言,又不想失了面子,便将矛头对向了沈淮识:“你又是谁,手里拿的什么。”
    沈淮识抿了抿唇,似乎不想暴露身份。林清羽道:“他是我的好友。”
    沈淮识一愣,看着林清羽的侧颜,总是逆来顺受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光彩。
    洪长丰自以为抓到了林清羽的把柄,迫不及待道:“皇上准你自由出入太医署,可没准你的好友自由出入。林清羽,你大半夜带闲杂人等入内,还让你好友拿千草堂的东西,你眼中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淮识张口欲解释,被林清羽制止:“此事是我疏忽,明日我会去找褚院判负荆请罪。沈兄,你先把药放回去。”
    洪长丰得意一笑:“你最好自己去,否则别怪我不顾同僚的情谊了。”
    洪长丰走后,沈淮识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
    “未必。”林清羽浅浅一笑,“说不定你还帮了我一个忙。”
    沈淮识疑惑道:“我帮了你的忙?”
    “到底能不能成,要看太子对你有多少在意。”
    沈淮迟低声道:“殿下他怎么可能在意我。”
    林清羽不置可否:“试试就知道了。”
    次日,林清羽在太医院,洪长丰就一直在盯着他,午膳时还不忘“好心”提醒:“林太医,你准备何时去找褚院判请罪?”
    林清羽看也不看他:“这便去了。”
    褚正德在太医院中并不和普通太医同坐,他有一间自己的屋子。而在不久之前,这间屋子还是他父亲的。
    林清羽敲响房门,听见一声“进来”,推门而入:“褚院判。”
    褚正德正在给圣上写方子,写得白发掉尽也写不出什么新鲜管用的东西。他憋着一口气,看到林清羽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哟,稀客啊。林太医向来不把老夫放在眼中,今日来找老夫,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罢。”
    林清羽不想废话,单刀直入道:“我有一法,或许能让圣上的病情好转。”
    “你?”褚正德瞪着他,“你能有什么法子。”不等林清羽回答,又道,“莫非是和你父亲一样,想给圣上用蛊?”
    林清羽道:“南疆药蛊究竟有没有用,褚院判心里应当清楚。”
    老头子阴阳怪气的神态收敛了几分:“中原离南疆路途遥远,百姓闻蛊色变。先帝在时,也有后宫嫔妃用毒蛊谋害皇嗣。圣上乃九五之尊,皇后和太子怎么可能让那些脏东西长在龙体里。”
    “若那‘脏东西’成了死物,再捣成粉末入药,虽然效果大不如活蛊,亦能缓解头风之苦。”
    褚正德冷笑道:“年轻人说得轻松。没有药引,没有配药,你让圣上用死蛊,和弑君有何差别?”
    “我和南疆神医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药引和配药。”林清羽从袖中拿出他这几日和南疆神医一道努力的成果,“这是用法和用量。”
    褚正德怔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清羽,而后一把夺过药方,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褚院判可先过目试药,再做定夺。”林清羽淡道,“那么,我告退了。”
    林清羽和褚正德密谈之时,胡吉去了一趟东宫。萧琤近日为武官群谏一事烦心不已,两日未曾合过眼。早上给陈贵妃请安时,陈贵妃见他脸色不好,便命胡吉去东宫看看。
    胡吉替萧琤诊了脉,道:“殿下没什么大碍,只是睡得太少所以精神不济。下官给殿下开一剂安神药,殿下用了药应当能睡得好些。”
    萧琤闭着眼,扬手示意胡吉退下。胡吉又道:“下官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
    “哦?”萧琤睁开眼,慢条斯理道,“你一个太医,能有什么事禀告孤。”
    “昨夜,沈侍卫来太医署拿药,竟被洪长丰洪太医赶了出去。沈侍卫伤得不轻,走路十分别扭。后来下官一问,才知他是殿下身边的人。”胡吉从医箱拿出一盒药膏,“下官担心沈侍卫因此事耽误用药,今日特意把药带了过来。”
    萧琤本就心情不佳,听见自己的暗卫在外受到欺负,眉眼间凝起一股戾气,寒声道:“还有这种事。”
    胡吉恭敬道:“洪太医也是不知道沈侍卫的身份,把他当成了入室盗窃的贼人,这才发生了误会。”
    萧琤昨日确实找沈淮识发泄了一通,没想到沈淮识竟连药都未用上:“真是个哑巴。”
    太医院中,洪长丰看着林清羽从褚正德屋里出来,脖子伸得老长,期待着好戏上演。不料戏没等到,却等到了一道太子的口谕。
    “洪长丰玩忽职守,不敬储君。兹革去太医一职,永不得入仕。”
    洪长丰瞪大眼睛,颓然倒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太监拖了出去。
    转眼,武将已经闹腾了三日。不少文臣扛不住了,劝告太子为了朝堂的安稳,别去查顾大将军了。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把前朝搞得乌烟瘴气,实非明智之举。然而太子也是个倔脾气的,年轻气盛,不想受迫屈服,不顾一切强保自己作为太子的威严。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林清羽和顾扶洲说起此事,顾扶洲痛心疾首:“他们怎么能这样为难太子。我听说,太子因为此事都气得宣了太医。太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面对天下苍生,那只能以死谢罪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天机营侍卫默默对视了一眼。
    林清羽头几次送药来,顾扶洲是站着的,后来变成了坐着。今日的顾扶洲……是躺着的。
    林清羽道:“将军起床喝药罢。”
    痛心疾首完的顾扶洲语气懒懒:“劳烦林太医把药端过来。”
    林清羽将药端至床边。顾扶洲撑起脑袋,起了又没完全起,以一个半起的姿势把药喝完,接着把药碗递还给林清羽,安详地躺了回去。
    林清羽不由地问:“将军今日睡了多久。”
    “用完午膳后我就一直在床上了。”
    “那你晚膳是在何处用的?”
    顾扶洲眨眨眼:“床上啊。”
    眨眼这个动作,出现在三十岁,面容冷峻的高大男子身上,林清羽只觉不忍直视。“将军你不能这么下去了。你若是个病秧子也就罢了,如今你身强体健,怎能一日日躺在床上,不事生产。难道,你真的想当一个废人么。”
    “不瞒林太医说,自从我从阎王爷那抢回了一条命,我就顿悟了。”
    “将军悟了什么?”
    “一个人的梦想若只是当一个废人,那他和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
    “……”
    顾扶洲悠悠感叹:“你是不知道过去那么久我是怎么过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日白天在下属那受尽苦楚,晚上好不容易睡个觉还要遭遇敌军偷袭,我一刻床都不能赖,立刻要爬起来逃命。那种痛苦你能想象吗?”顾扶洲又强调了一次,“一刻床都不能赖!”
    林清羽不禁莞尔:“活该。”
    顾扶洲看着他笑,就有些忍不住了。明知道威胁还未完全解除,仍然叫出了那个他活了多久就想了多久的名字:“清羽……”
    林清羽胸口一热,明知道不是最佳时机,还是忍不住应了他一声:“……嗯?”
    “你瘦了好多。”顾扶洲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伤感,又笑着加了一句,“我却壮了一圈,你气不气?”
    林清羽:“……”
    气,气得想给姓江的下毒,让他再萎一次。
    第54章
    林清羽看着顾扶洲喝完药,又替他探了探脉:“将军体内的天蛛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顾扶洲早有预料,不甚在意地说:“在雍凉时一直有你父亲在我身旁,当然不会有事。”
    林清羽心中微动。有个问题,他一直想问顾扶洲,只是……林清羽朝门口看了眼,道:“时辰不早了,下官先行回府。”末了,还不忘提醒:“将军记得举铁。”
    被天机营两双眼睛盯着,顾扶洲再如何不舍也只能放人走。“好吧,”他生无可恋道,“我再躺半个时辰就去举。”
    林清羽站起身,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是又来了一个天机营的人。顾扶洲见状,从床上坐起了起来,语气隐隐带着兴奋:“这还没到他们换值的时辰呢。”
    不是来换值的,那就是……
    只见新来的人和那两人说了些什么,三人一同入内,朝顾扶洲跪地行礼。其中一人道:“太子殿下已加强京中巡逻的禁卫军兵力,将军府的安全日后由禁卫军负责,我等便回天机营复命了。”
    林清羽长舒一口气,颇有豁然开朗之感。顾扶洲缓缓笑开:“这段时日辛苦了,慢走不送。”
    天机营侍卫一走,林清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身后的人长臂一捞,抱了满怀,被迫在床边坐下。
    顾扶洲刚回府上时,床还是硬邦邦的硬板床。他受不了这种委屈,立刻让袁寅给自己换了一张大床,铺着软绵绵的被褥,最上头还盖着凉丝,夏天睡在上面,又软又凉。
    然而林清羽只感觉到了软。顾扶洲身上和火炉似的,他被顾扶洲抱在怀里,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清羽,我回来了。”顾扶洲嗓音沉沉,“对不起啊,我有点没用,回来晚了。”
    林清羽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顾扶洲的后背:“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
    “努力没有用,还是不能准时回来。”顾扶洲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忍不住爆起了粗口,“妈的萧琤不愧是主角,真特么不好糊弄——算了,不说他了。抱抱先。”
    环着林清羽的手臂又加大了力度,林清羽被抱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正要开口让顾扶洲放手,就听他感叹:“心跳得好快啊……”
    林清羽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我是说我。”顾扶洲心满意足道,“但这一回,心跳得再快我都不会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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