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识还是那身黑色劲装,腰间佩剑。他只要不在萧琤身边,不在宫里,就称得上器宇轩昂。“林太医似乎预料到我会来。”
    “我只猜到你会来找我,并不知你会今日来长生寺找我。”林清羽淡道,“看来,沈侍卫一直在跟踪我。”
    “我……我也不想。”沈淮识低声道,“但在宫里交谈始终不便,我只能在宫外寻找机会——抱歉。”他走到长明灯前,看着陆晚丞的牌位道,“林太医,丧夫之痛,是不是很难排解?”
    “还好,给自己找点事即可。”
    沈淮识惨然笑道:“如果人人都像林太医一般豁达,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林清羽没耐心和沈淮识在这伤春悲秋:“你来找我,是为了我医箱上的记号?”
    沈淮识点点头:“那是沈家天狱门中人才知道的机关暗号。可如今,天狱门只剩下我一人……”沈淮识喉结滚了滚,“林太医是如何知道它的?”
    既然这些都是姓江的一手策划,他也没隐瞒的必要:“我不知道。这个医箱,是我亡夫赠与我的。”
    “陆小侯爷?他又是如何……”沈淮识皱眉沉思片刻,“林太医,那个医箱现在在何处?”
    “我几乎随身携带,就在马车上。”
    林清羽让欢瞳取来医箱。沈淮识手指抚过那个奇特的记号,问:“林太医,我可否把它拆开一看?”
    林清羽稍作犹豫,道:“请便。”
    沈淮识把医箱中的东西悉数拿出。只见数道极快的剑光之后,红木医箱表面上出现无数裂痕,再听“砰”的一声,便崩裂而开。
    在无数木屑之中,露出了一抹翠绿。沈淮识呼吸一颤,将那抹翠绿拿起——那是一块玉牌,玉牌的一面,刻着“天狱”二字。
    “怎么会……”沈淮识低声喃喃,“天狱门人身死,玉牌俱毁……难道有人还活着?”
    林清羽道:“玉牌的后面还有一行小字。”看小字的刻痕,应该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沈淮识翻过一看:“徐州,遂城……”
    林清羽若有所思:“徐州么。”
    姓江的想要引沈淮识去徐州,找这个玉牌的主人?
    林清羽问:“你要去吗。”
    沈淮识毫不犹豫:“当然!”
    林清羽哂道:“你一个武功高强的影卫,心思倒和孩童般单纯。你就那么信任我的亡夫?”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难怪会对萧琤死心塌地。姓江的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做。
    沈淮识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微红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定、定要……”
    “你打算何时去?”林清羽道,“太子会放你走?”
    沈淮识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很快又被坚定取代:“我会想办法。”
    天狱门……他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看沈淮识魂不守舍的模样,现下也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你想到办法告知我一声。”林清羽道,“我也想去徐州看看,我的亡夫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淮识紧握着那枚玉牌,哑声道:“好。”
    林清羽走出长生寺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如火焰般跳跃,等它烧尽,这一日也快过去了。他正要上马车,一个小僧叫住他:“林施主。”
    林清羽记得这个小僧。上一回他和姓江的一道来长生寺,便是此人把姓江的请去见徐君愿。
    徐君愿……
    林清羽心中一动,问:“可是国师找我?”
    “国师尚在闭关,不见旁人。”小僧道,“他在闭关之前,命小僧转交一物给林施主。”说着,小僧从怀中掏出一枚锦囊,“林施主,请。”
    林清羽接过锦囊打开,里头装着的是一张字条,字条上面写着十个字——生辰八字,和一个名字。
    “这是……”
    看着那人熟悉的字迹,林清羽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涩。他刚才还在笑沈淮识的失态,可现在,他的手怎么也抖了起来。
    他在那个人离开的第九十九日,终于知晓了他的名字。
    没想到那条怎么都睡不够的咸鱼,居然会叫这个名字。
    第47章
    回到家中,林清羽独自去了灵堂。灵堂中只供奉着一人的牌位。他看着刻得粗糙的“江大壮”三字,茕茕孑立,久久出神。
    “你告诉徐君愿,却不告诉我。”林清羽轻声道,“你说你是不是畜生。”
    暖风吹过,无人应他。
    敲门声响起,欢瞳在外面道:“少爷,张管事来了。”
    林清羽出去前,又对着牌位说了一句:“但只要你能准时回来,我也不骂你了。”
    张世全是林清羽叫来的。他不知林清羽晚上找他有何事,先把南安侯府的近况如实禀告。短短一月,侯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死气沉沉,只因为——潘氏有喜了。
    这是林清羽未曾想到的,是他低估南安侯了,心境被摧残成那样,还要挣扎地爬起来给自己留个后。
    “大夫替潘姨娘诊出喜脉后,侯爷的病可以说是不药而愈,现下已经不用卧床,想来不久后也能重归朝堂了。”
    “他想重归朝堂,可如今的朝堂却未必还有他的位置。”说完此事,林清羽言归正传,“你在徐州的那几个月,除了替我查私盐之事,也替小侯爷办了不少事吧。”
    张世全愣了愣,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少爷。”
    “说说。”
    张世全道:“小侯爷让我在徐州的遂城找一个人,再想办法从他手上拿到一个信物。”
    林清羽问:“那个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化名朱永新,是一个屠夫。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姓名恐怕只有小侯爷知道了。”
    林清羽颔首道:“辛苦了,待会你去库房拿点补药回去送给潘姨娘。”
    张世全道:“是,少爷。”
    次日,林清羽从清晨在床上醒来开始,就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心不知落在了何处。花露进屋看到林清羽坐在床边发呆,唤了声:“少爷?”
    林清羽突然道:“今日回林府。”
    他搬家的事,未必所有人都知道。
    到了林府,林清羽陪林母用了顿饭,便一直待在书房里。林母看出他心情不虞,拦下想去黏着兄长的林清鹤:“你哥哥想自己待着。”
    林清羽一人独坐,从白天到黑夜,直到华灯初上,欢瞳进来提醒他:“少爷,您该进宫了。”
    今晚,林清羽要在太医院当值六个时辰。
    林清羽问他:“什么时辰了?”
    欢瞳应道:“已经戌时了。”
    “那离子时还有……”林清羽不说话了,敛了敛神,道,“替我更衣罢。”
    夜幕高举,宫门落钥。太医院晚上当值的太医,大多都是资历尚浅的小太医,只有一两个老太医坐镇。
    胡吉正对着方子配药。有一味药他拿不准剂量,抬头问身边的林清羽:“林太医,这苏合香少一分会不会好些——林太医?”
    林清羽回过神,道:“什么?”
    胡吉放下方子,问:“你这几日是有什么心事吗?我觉得你总心不在焉的。”
    林清羽按了按眉心:“无事。”
    “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胡吉诚恳道,“我可以……”
    胡吉话未说完,院外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胡太医!胡太医在吗?!”
    来人是勤政殿的洒扫小太监,名叫小福子。他半夜来太医院是因为有个和他同住一屋的太监忽然犯了急病,腹痛难忍,吐到天昏地暗,神志不清。他们做太监的,病了也无人在乎,只有胡太医会为他们尽心诊治。
    胡太医二话不说地收拾东西:“我马上就去。”
    林清羽道:“你还要为陈贵妃配养颜丸,我去罢。”
    胡太医诧异道:“你愿意去吗?”
    林清羽点点头。他想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唯有面对病患时,他能得到短暂的平静。
    小福子只信任胡吉,闻言有些不安:“胡太医不去了吗?”
    胡吉笑道:“放心吧,林太医的医术在我之上,有他在绝对没问题。你不知道么,时疫的药方便是林太医配出来的。”
    小福子眼睛一亮:“真的?谢谢林太医!”
    林清羽道:“带路罢。”
    林清羽跟着小福子来到太监住的司礼监。皇宫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的另一面就是这些七八人挤在一间房的太监。他到的这间房还算好的,里头住的都是勤政殿伺候的太监,圣上身边的人,至少身上干净无异味,做最下等的苦役的太监,往往身上会有很重的酸味。
    犯病的太监经过林清羽诊治,是吃坏了东西。林清羽给他开了一剂催吐药,让他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再喝上几日养胃药,便可痊愈。
    小福子连声道谢:“我送林太医回太医院吧。”
    林清羽道:“不必。”
    “可是已经到子时,天黑不好走路。”
    林清羽怔了怔:“已经子时了么。”
    小福子道:“是啊。”
    林清羽心里最后一块,也空了。这一日,终究还是过去了。
    他还是没有出现。
    死而复生,魂魄易体之事何其罕见,在那个人之前,他闻所未闻。能经历一次已是匪夷所思,哪还有第二次给他。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居然相信了那个人的鬼话,好蠢。
    林清羽目光盯着一处看了许久,忽然闭上了眼,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些什么。之后,他背起崭新的医箱道:“我……我自己可以。”
    他走到房门口时,睡在一边的太监在熟睡中翻了个身,模糊不清地呓语:“奇变偶不变……奇变偶……”
    林清羽蓦地顿住,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死死盯着那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
    睡梦中的小太监浑然不觉,嘴里仍然念叨着那句话:“奇变偶不变……”
    林清羽瞳孔猛然收缩,身体从头到脚都发着麻。他再顾不上其他,一把揪起太监的衣领,将人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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