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可戳了一下可怜巴巴的小海棠,总算明白了叶茗的感受——遇上这种聪明人可太讨厌了!
    第33章
    太妃娘娘是个臭棋篓子。
    一盘还没下完,叶可可就绝望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这老太太耍赖简直一绝,不仅自己会悔棋,还要连带着她也跟着悔棋,但就算这样,想要干脆利落地输掉也不容易,因为谁也没规定悔棋后下的地方就一定对啊?
    于是等秦晔忙完了回到院里,就看到黑白二子堪称“如胶似漆”,场上局势杀得是“势均力敌”、“难舍难分”。在少女求救的目光里,他木着脸坐到祖母身后,进行场外援助。有了亲孙子当“狗头军师”,太妃娘娘在棋盘上那是如有神助,轻而易举就能将对手杀个片甲不留,堪称棋圣再世。
    就这么连赢了三盘后,老太太才意犹未尽地砸么了一下嘴,“输得有点太快了,下次改进。”
    叶可可当即起身:“告辞。”
    老太太发出了不屑的哼唧。
    秦晔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这犟到一处的一老一小,起身去了后厨,再回来时手里就端了一大碗药汁。
    先前还在作妖的太妃娘娘一见那药碗就变了脸色,对着孙子一顿东拉西扯,闹闹腾腾地就是不要喝,而秦晔拿着碗站在祖母旁边,也不劝说,就这么站在原地,手指被滚烫的汤碗烫得发红。叶可可一看赶紧上手把药汤接下来放到桌上,用手肘捅了捅少年,“太妃娘娘怕苦,你去屋里把蜜饯拿出来。”
    “就是,就是!”老太太跟着帮腔,“那苦汤似得玩意儿,本宫才不喝。”
    秦晔用怀疑的目光瞧着祖母,后者偏过头又哼了一声,叶可可赶紧又推了他一下,才把人给轰进屋里。
    见少年一走,太妃赶紧冲着少女挤眉弄眼,见后者不为所动才小声说道:“快帮本宫倒掉!”
    叶可可撇了撇嘴,“娘娘您是当我傻呢,等世子出来,准能猜出咱俩狼狈为奸。”
    “切,胆小鬼。”太妃也撇了撇嘴,“那药本宫喝着根本没用,就那孩子死心眼,非得试一试。”
    “瞧您说的,药怎么会没用呢?”叶可可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本宫说没用就是没用。”太妃振振有词,“有那钱还不如攒着给他娶媳妇,他爹那些家底都在西北花不着,这京里的聘礼一年高过一年,再不预备着可不是得抓瞎吗?”
    “说起来丫头你家聘礼定多少?一年的俸禄够不够?不够的话能不能看在我们娘俩孤苦伶仃的份上打个折?”
    叶可可被她问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
    “要不这样吧,”太妃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其实本宫匣子里还有一件压箱底的真货,是当年太上皇寿辰赐下的小玩意儿……这个再加上我孙子那张脸,顶个一千两怎么样?”
    “我可真是谢谢您啊。”
    秦晔的声音幽幽响起,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少年把蜜饯罐子往桌上一放,斜眼瞧着这两人。叶可可和太妃俱是一惊,一个一蹦三尺高,另一个突然对蜜饯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喝。”少年这回连第二字都懒得说。
    被现场抓包的太妃娘娘苦了脸,不情不愿地端起变温的药汁,把里面的汤勺往外一撇,咕嘟咕嘟喝了个一干二净,再把碗往桌上一扔,很是有战场杀敌的豪气。
    “苦。”她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叶可可赶紧上蜜饯。
    趁着秦晔去洗碗,太妃娘娘嘴里嚼着一块,手又往罐子里伸,被叶可可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嘿!”太妃眼睛一瞪。
    “咱说好了的!”叶可可也瞪了回去。
    老太太气鼓鼓地撇过头,盯着不远处含苞欲放的牡丹看了一会儿,才妥协道:“当初太上皇说本宫清艳、明快,就像是连翘花一样,才给本宫选了兰华宫当居所,为的就是宫中有棵相传自太(祖)年间种下的连翘树。”
    “连翘一直都能活很久……但那棵真的是大极了。”她的眼神飘忽了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每年开春,那黄色的花朵就像是瀑布,壮观至极,仿佛要把整个宫殿都给包住……”
    那旺盛的生命力就像她经久不衰的荣宠一样,令宫中的女子又羡又恨。
    “本宫日日都去那花树下坐,开花就赏花,生叶就制茶,结果便入药,那是无聊宫廷中唯一有趣的事。”太妃冷哼了一声,“反正比跟那群争成斗鸡眼的贱人抢男人有趣。”
    “皇后真的太忙了,万事都要操心,万事都要妥当,打个首饰、做件衣裳都要担心会不会被那帮言官参上一本,这天下之母当得也太没意思了些。而本宫呢,除了偶尔帮她带带太子和宣王,就只剩下吃和睡,这宫里隔墙有耳,我是一句都不敢跟那些下人说。”
    慢慢的,她有什么心事都会说给那棵大连翘听,仿佛它是某位知心好友。
    毕竟,它没长嘴。
    太妃娘娘凑近了叶可可,做出了一副说悄悄话的架势,“但其实,本宫心里清楚,它呀,是活的!”
    能开花、生叶、结果的树当然是活的。
    但普通的花树可不会给她盖毯子,也不会在她讨厌的妃嫔路过时抖她们一头落叶或者绊上一下。
    “百年的花树成了精不奇怪,”太妃说道,“但这花树还在宫里当太监就比较稀奇了。”
    小动作做得多,总有被抓住的一天。
    她还记得那一日太上皇去她宫中,罕见地换了随身服侍的内侍。那内侍生得唇红齿白,笑盈盈地给她请安,说自己姓连名翘。
    彼时还是贵妃的太妃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却没有揭穿对方。
    “这是本宫的小秘密。”她得意地说道。
    连翘活了很长时间,或者说换过很多张脸,以至于深宫中的每个人以为那是个代代相传的称谓,除了太妃。
    哦,或许还有每代帝王。
    “陛下很少会带着连翘,比起忽视更像是一种避讳。”太妃咽下了嚼烂的果脯,“陛下不来的时候,连翘有时也会来,大多是宣赏或者赐物,每次我们都会寒暄几句,那感觉也颇为新鲜。”
    一个宫妃是不该跟一个内侍走太近的,就像一个凡人不该跟一个妖物走太近。
    “后来时节变坏,陛下忙于国事,不再流连后宫,他也就来得少了。”
    那确实是一段极坏的日子,哪怕身处宫廷,妃子们也不是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粮食少了,御膳房糕点全宫断供。
    发洪水了,宗□□要削减月例。
    闹瘟疫了,皇后带着众妃把首饰融了,全部拿去赈灾。
    “本宫的宝贝们就是那时候没了的。”太妃叹了口气。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会被诚心所感动,灾害依旧是一波接着一波,渐渐地,朝野之间的流言蜚语就越来越变味了。
    “群臣在朝会上死谏,逼着陛下下罪己诏。”
    彼时帝王已病了许久,监国的太子试图阻拦却被一把推到了宫殿前的石墩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推了太子,但那日过后,罪己诏下了,太子也重病卧床。
    也是那时候,太妃发现连翘的身上出现了血腥味。
    “他开始故意避着我了,有时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回。”
    等到再见的时候,已经是太子薨的那晚了。
    皇后扑在太子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她死死拉着老三和老四,看着连翘站在二皇子身后,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刺鼻。
    后来,皇后也一病不起,没熬多久便也去了。
    但大夏却在一步步好转。
    “粮食有了,洪水退了,瘟疫消了,”太妃望着牡丹,“他们就像被国祚吸干了一样,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养分。”
    再后来,新皇登基,连翘陪着新皇后巡视后宫,巡到兰华宫,吃了闭门羹。
    “老二跟本宫说,要封本宫为西太后,本宫说用不着,给本宫个偏院养孙子就成。”
    于是她搬出了兰华宫,和其他侥幸活下来的老对头们挤在一处,天天带孙子。
    等到秦斐登基,要把爷爷和老爹的宫妃全部打发到庙里,唯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太妃。
    一起去庙里吧,她儿子和孙子都活着。
    送回府荣养吧,那不就是放虎归山?
    秦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都不如放到别苑圈起来妥当。
    “德寿宫好啊,”太妃喃喃道,“德寿宫里没种连翘。”
    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叶可可偏头去瞧,就见秦晔望着陷入回忆的祖母,神情怅然。少女拉起他的手,让手掌向上,然后打开了蜜饯罐子,从里面挑出了一颗最圆的,放了上去。
    秦晔捧着那块小小的蜜饯,走到了祖母面前,躬下了腰。
    太妃娘娘回过神,看着跟前的少年,笑眯眯地拿起蜜饯放入了口中。
    吃着蜜饯,她伸手点了点叶可可移栽的那棵小海棠,嫩绿的茎叶如上好的翡翠般剔透,小小的花苞缀在枝头,透出淡淡的粉色。
    “陛下还是看走了眼,若说皇后是牡丹,那本宫就是海棠,就算当花,本宫也是花中的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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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叶可可出德寿宫的时候,看到高墙脚下抽出了一根新枝。跟高大的宫墙相比,那跟枝子小小的、细细的,顽强地从泥缝中钻出,对着微风与日光抖着椭圆形的新叶。
    这是一株小小的、新生的……连翘。
    少女戳了戳跟在后面的秦晔,后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眯了一下,转身进屋。没过多久,就见他拿着花铲和一包药渣出来,三下五除二置了新生的小树苗于死地,然后熟练地把药渣埋了进去。
    “药渣能够防止草木发芽?”叶可可一脸好奇。
    “不,”秦晔答道,“但能吓唬它。”
    也这么缺过德的叶可可看着他熟练地动作,只想夸一句“少侠好身手”。
    二人正处理着“不速之客”呢,就听到远处的街上传来了一阵喧闹,偶尔还夹杂着清脆的铃音。
    “要看吗?”秦晔见少女张望,用花铲将入坑填平,像是怕她听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法会。”
    太(祖)以孝治天下,对寒衣、清明这等祭祖之日极为看重,加上这二节与上巳节总是连在一起,便有一种祭祀先祖方能上达天听的感觉。
    因此,自建朝起,大夏便有了清明节后举行法会的传统。
    这法会以“祭天”为名,由时任君王亲自主持,祭祀队伍则从京城的正门出发,沿着大街绕城一圈,最终抵达皇宫,以示驱鬼避疫、祈福去邪之意。
    要说法会,叶可可当然是想去看的。虽说爹娘平日并不禁她出门,但类似一年一次的庆典,就像是新年时的鞭炮,错过了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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